黎二愣
非虚构作品《选调生》，是郑曦原以兰州大学毕业为起点，以陇南康县岸门口乡为终点，以在贫困山区建成现代化的罐头厂为主线，以跌宕起伏、锲而不舍的爱情故事为辅线，链接“我”这个“选调生”在改革开放初期的大背景下，与在中国西北偏远地区的强烈反差对比中，进行的自我革新、自我净化的心灵转换。通过书写微观的个体经验，完成宏大历史场景的再现。
一代青年的成长史
作者是当年的“选调生”。作为乡政府干部，他是当年优秀大学毕业生命运的临场者，又是与中国改革开放书写大西北新篇章时代共情的介入者，也是从社会学、历史学和经济学解构当时社会现实的思想者。这是他出版的多部著作中最能体现非虚构文学的作品之一。
作者以兰州大学化学系毕业的“选调生”“我”为主要叙事对象，以当时的266篇日记和与妻子的23封爱情“两地书”为基础，置于中国改革开放初期的宏大历史背景下，以理性的力量，破局、突围个体经验的局限性，通过抒情叙事的情感转折、变化，完成对当时社会现实进行宏观的思考和观照，展示20世纪末一代青年认知、实践和成长的历程，为历史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作者立足于只有几千人的岸门口乡为视觉场，以日记体的方式呈现，但拒绝平铺直叙。他用富有影像感的文学修辞和图景，描摹、勾勒相穿插，倒叙、侧叙、悬念、特写等手法相交融，一页页释放、阐发作者蕴藏在那里的情感内核和主体价值，绘就这一特殊地域、特殊群体的画像集锦，立体呈现出那个时代的社会状态和精神风貌，记录了一个时代的发展和变迁。
其充分利用有效的故事元素，点面交错，大小叠加，单线勾连，多线并行地递进，充分发挥非虚构文学的表现力，从个体的、具体的事件中萃取、升华为关于中国的讲述。
作为非虚构文学，《选调生》用真实人物对接的真实事件，通过生活、工作的具体细节，表现人物的精神特质和性格特点。该书通过对“我”的大学生活、岸门口乡的成长和刻骨铭心、跌宕起伏的爱情等多重叙事，折叠出人性的复杂性和多元性，赋予中国改革开放初期一批基层干部形象的生命力和可信度。
郑曦原1984年从兰州大学化学系毕业，被甘肃省委组织部考察、遴选为“选调生”。为充实当时的基层干部队伍，被派往武都地区康县的岸门口乡政府工作。一个出生于革命家庭，自小在城市里长大的青年，刚大学毕业即落脚到交通闭塞、思想保守、观念落后的大山沟里，从乡政府秘书到乡团委书记到副乡长，历经各种磨练，饱受艰辛。
他在贫瘠得有的家庭吃饭连碗都没有，一家人围着“树坑当碗”的地方，办起陇南第一座现代化的罐头厂；他在基层工作中，既要保持明辨是非，正直做人，又要让基层干部群众接受，常常承受着道德和良心的扪心自问，遭受着无奈和痛心的煎熬。
从他的历程中，我们看到，当时的进步青年是怎么扛过文化差异、习俗差异和青春期感性的萌动、翻涌与理性的明智、克制，彰显了当时有为青年一代的理想、道德、情操和品格。
作者经历人生几多折腾、沉浮，从大西北的山沟，一步步成长为省文化厅、国家物价局干部，最后成为资深外交官。他先后编译、出版数部著作，成为国内思想界、理论界、文化界颇有建树的专家、学者，目前是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特约专家。这一切，都与岸门口乡的千锤百炼、磨砺以须的历练密不可分。它隐藏着作者，甚至当今年轻人都需要不断探寻的精神密码。
责任感和内省力，灌浆成长的灵魂
在《选调生》一书中，作者以真实、真性、真情，忠实记录了大西北一批优秀干部的社会责任感和优良的价值观，阐述了“我”的成长离不开好榜样的引领、辅导和帮助。在“我”的成长路上，努力、奋斗离不开“传帮带”的领导与良师益友。
其中，当时的甘肃省委组织部青干处，时刻关心、关注着这批学生娃娃的每一步成长。情绪低落、消沉，给以鼓励、慰勉；浮躁、急进，给以指点、引导。难忘的是兰州大学母校，在学生毕业后，仍时刻进行跟踪、寻访，并给予科学技术，支援他们的工作，成为“我”在岸门口乡建立陇南第一座现代化罐头厂的重要保障。
在康县，县委书记刘守业每到传统节气，总要对身边人员语重心长地说：“咱是个穷县，老百姓的日子真是不让人省心啊。过冬是个坎儿，咱当干部的，一定要一家一家亲自走访，详细了解实际情况， 做到心中有本账。对那些最困难的人，一定要帮助到。咱共产党说到底就是帮穷人的，千万不能在我们任上出现饿死、逃荒。”
“我”入党时，刘书记亲自审核“我”的入党档案材料，体现了对一个学生娃娃政治上的关心、扶持。在“我”承办康县栗子鸡罐头厂遇到乡镇领导有畏难情绪而工作难以推动时，也是人品正、作风硬的刘书记当后盾。还有兢兢业业，勤勉爱民的县委副书记杨伯富，务实、爱民、惜才，淡泊名利、地位，始终保持着工作的热情，对“我”的性格敦厚、踏实做事、忠诚职守，也影响久远。
在岸门口乡，温乡长对“我”的影响也是深远的。“我”初来乍到，温乡长用3天时间，带“我”马不停蹄地跑了何家山等6个行政村，让“我”大致了解全乡农业生产、村干部队伍和农民文化素质情况。以后，又教会“我”如何与村社干部和群众相处，每次下村工作时，总是像亲叔叔一样照料“我”。后来，待“我”如师、为人耿介的温乡长被迫调离，但依然鼓励“我”要珍惜组织给予的一切机会，不要懈怠。
新来的崔乡长，也是一位爱惜群众、处处为民着想的好领导。他在检查工作中发现，有一个拖着几个孩子的寡妇，因丈夫离世而穷困潦倒，家徒四壁，孩子在家都不穿衣，连吃饭也是以“树坑当碗”，当即通知有关干部立即赶到现场，含着眼泪对大家说：“我们这里是红军长征途经之地，红二方面军右路纵队1936年曾在康县建立苏维埃临时政府，并与敌人发生激烈战斗。这是红军洒过鲜血的革命老区，是苏维埃旗帜飘扬过的地方，现在已经解放30多年了，人民军队始终没有忘记老区群众，兰州军区还因此专门为困难群众送来冬衣，但我们这些当乡干部的，是不是把每户困难群众都记在心上、都想办法关心到了？是需要我们扪心自问的。”
当晚，这个纯朴的崔乡长，“让大家抱着棉被、燃起热炕，带着几个碎娃子美美地睡了一觉。”这些基层领导的爱民之心，铸就了“我”执政为民的灵魂。
作者因下村夜宿村支书家。天黑尽了，夜色深沉，寒气透过棉衣，感到刺骨的凉意。老支书温暖的大手紧紧握着他，轻声地嘘寒问暖，还细心地捏了捏他的裤子，检查“我”穿得是否暖和。还有乡政府不远处的居民左先生，总是在待人接物和基层政治方面对“我”进行点拨、开导、启发……这些暖心的村民，坚定了一个城里学生娃扎根大山沟，为乡民做有益事业的信心和决心。
“我”成长为真正的岸门口人，还离不开父亲和伯父的培养与引导。
父亲是抗美援朝打完上甘岭等几大战役的老兵，曾在志愿军政治部、六十七军军部和济南军区某团工作，转业后在地方上任职，是个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对“我”从小管教严厉。大学时，父亲为“我”规划了“学业、思想、写作”3个标准；到岸门口乡后，又对“我”提出“自觉锻炼、努力进取、实事求是、联系群众”的要求，并随时纠正“我”的思想认识，经常指导“我”的农村工作。
大伯郑拾风是中国资深新闻人士，曾担任《南京人报》总编辑，是中国著名的剧作家、戏剧评论家、杂文作家。因报道下关事件真相，被国民党新闻检查官撤稿后开“天窗”，在空栏上题写“今日无话可说”6字，成为中国最短的杂文。遭到通缉后，搭乘英国军舰逃往香港。新中国成立后，他回到上海，为党的新闻和戏剧事业作出重要贡献。
在“我”的成长过程中，大伯始终保持着精神和亲情的联络，引导“我”阅读，激励“我”的生活和工作热情。发现“我”在乡村工作中因取得成绩而有自满情绪，写信对“我”进行纠偏。
“我”的成长故事说明，社会是最好的老师。要善于发现并接受良师益友才能获得智慧、经验和人格力量。他们是人生旅途的指路人，是照耀心灵的灯塔。唯有如此，才可“风仪与秋月齐明，音徽与春云等润”。
纯朴脱俗的爱情，注脚人生的完美
纯真高尚，美丽动人的爱情故事，是《选调生》一书的核心内容，也是作者受到精神鼓舞、扎根于山野为民办实事的动力和源泉。
在现实中，李方惠清秀纯洁，从四川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外交部工作。虽然他们同为内江二中的同学，并早已彼此心仪对方，但一个是天之骄女，一个是大西北大山沟里的乡镇干部。社会地位和两人所拥有的视野完全不同，却演绎了一段现代版的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牛郎与织女的故事。
在书中，作者以当年的23封“两地书”和聚少散多的爱情叙事，呈现了两个年轻人的挣扎与救赎，痛苦与甜蜜。川大中文系推荐李方惠去中央机关后，北京的两名面试官得知她男朋友在甘肃陇南乡镇工作时指出，要从甘肃农村调北京工作没有可能性，劝她在男友和中央机关之间作出选择。李方惠在获取进京资格后，以坚定不移、百折不挠、坚贞不渝的爱情行动，最终赢得组织和领导的理解与接纳。爱人对“我”始终如一的爱，是对坚守农村、倾力做好乡村建设的认可和赞许。
遇到困难挫折，李方惠总是以爱的温情温暖“我”，以爱的力量鼓励“我”：“我相信我的爱人经过这样的磨炼，一定能够成为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汉。你要知道，我们俩是永不分离的并蒂莲了，只要想想我，你就要拿出勇气去闯、去搏，任何时刻，我都是与你站在一起的。如果你是右胳膊，那我就是左胳膊……”
这种爱的表达是那个年代的基本色泽，鲜有轰轰烈烈，少有海誓山盟。平淡的真情如朝露，晶莹剔透，不染俗尘，却字字珠玑，掷地有声，给人振奋、积极、向上的力量和能源。在纯粹、真挚的爱情浇灌下，“我”获得价值认同，喷薄出澎湃的生命激情，焕发出对生活、对工作的巨大能量。
“我”在给恋人的信中写道：“我相信，只要走下去，走向人生辽阔的原野，必有收获。我是个凡人，来如一缕青烟，去亦如一缕青烟，但我一定凭借我不屈奋争的勇气，凭借你的支撑，在人类文明进程中留下一块无字的石碑。虽然我只是无边原野上一点萤火，但也勇敢地闪烁着智慧之光、爱情之光。”
在爱情的滋养下，我们看到，这个有志青年从迷茫、犹豫、徘徊的困境中傲然挺立。可以说，如果没有当时的女友、后来的妻子李方惠的真情付出和精神鼓励，“我”不可能有那样的毅力在穷乡僻壤生根、发芽。那时的爱情没有如今的流光溢彩，却比如今潮流中的爱情多了纯情、纯真、纯粹和坚韧。如今再现此情，对重铸当代高尚、伟大的爱情内力具有倡导价值，也是对纯真情爱千古长青的呼号与召唤。
从作品中可以看出，《选调生》不是在讲述男欢女爱、卿卿我我的普通情爱故事，而是在阐发纯洁、真挚的爱情对塑造优秀青年的情感力量。作者非虚构文学写作所还原的真实爱情故事，探讨了爱情与责任、爱情与付出的深刻主题，展现了那个年代有志青年的爱情精神。读者在享受阅读的同时，也获得对爱情更深层次的理解，不愧是有现实意义和价值的优良作品。
在书中，作者将个体真实性、文学性的情感单元融入公共价值取向，以个人的真实事件为元素，与笔下那些优秀、善良、正直人物的交叉互动，形成情感同盟，将个体情感升华为社会进取所必需的公共性价值，使作者的个体经验成为普遍性意义，促成文本更广泛的社会价值。至今读来，书中所书写的共产党人薪火相传的精神，仍是我们未来前进的力量，体现出优良品质在人类进程中的传承性、连续性和深远性。书中所凸显的那个时代的爱情观、婚姻观、价值观，仍是当下时代应倡导、荐举、援引的。
这便是非虚构文学的感召力和说服力所在，也是其生命长青，永无枯败之所在。
（《选调生》，郑曦原著，当代中国出版社，2025年1月）
作者简介
黎二愣，本名黎勇，又笔名黎冠辰，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散文诗集《巴蜀风散板》填补巴蜀民风民俗诗歌题材的空白。创作的部分文学和音乐作品由央视、新华社等媒体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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