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斌

从艺术的角度挖掘东坡精神、塑造东坡形象,本来已经纷纷扰扰、乱花渐次迷人眼,从东坡母亲到东坡,从东坡为官到东坡做人,从东坡诗词到东坡精神,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舞台呈现、不同的艺术表达方式、不同的精神构建,已让东坡形象更丰满,更深入人心。在这样的基础上,如何拾遗补阙、另辟蹊径,再次以别样的艺术形式呈现不一样的东坡,难度不可谓不高,挑战不可谓不大。在振兴川剧曲艺的大背景下,创作一部曲艺剧《万里归来仍少年》来弥补东坡艺术叙事上的缺环,展现出了院团的责任担当、创作团队敢为人先的胆识和锐意创新的勇气。

从文化意义或创作本体来说,《万里归来仍少年》是一部意料外、情理中的戏。创作者通过多重视角对东坡进行艺术再造,体现出新一代青年编剧应具备的坚定的文化自信意识、与时俱进的创新意识、崭新表达的现代意识、心灵建构的精神意识。

心理透视:独特叙事的象征意义

“三岁看八十,七岁定终身。”《万里归来仍少年》以少年东坡之奇遇、巧遇、偶遇为起点,为东坡人生画像,为东坡命运定调,看似平常却奇崛。该剧着笔重在少年之东坡,其实却构建了整个东坡。表面看来,这样的写法也平常平淡,但却不得不处理好“少年东坡与整个东坡人生”之间的关系。

心理学认为,青少年时期对人生的影响极其深远,从性格塑造到价值观的确立、从思想认知到情感发展、从习惯养成到行为模式的构建,都根植于青少年时期。幸运的人,一生都在被自己的青少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自己的青少年。

为此,这给创作者带来极大的困难和困扰,因为这部剧目应当也必须解决“青少年时期‘就是这样’”与“整个人生‘应当这样’”的对应关系。否则,这部戏的叙事逻辑就无法有效成立。或者说,截取东坡的少年看似写的是少年东坡,实则还是写的具有完整意义的东坡;少年的东坡中暗含着整个东坡人生的心路历程,符合独特的心理逻辑和创作逻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万里归来仍少年》创作的“拦路虎”,也是创作者必须避免的叙事陷阱。

令人钦佩的是,创作者虽然以“少年东坡”为艺术切入,但并没被“东坡少年”所束缚,充分借用曲艺跳进跳出的手法,以“少年”线索与不同时期的“东坡”进行对话,以少年东坡的心理成长轨迹透视整个东坡的人生,从心理学的逻辑上构建起“少年东坡与整个东坡”之间的辩证关系,用“少年东坡的人生”象征了“整个东坡的人生”,用意巧妙,独具匠心。

双向对视:跨越时代的心灵对话

从创作的角度来说,凡是写历史剧或历史人物、历史题材,都必须处理好“历史的真实”与“艺术的真实”之间的关系,都必须处理好“历史的语言”与“时代的语境”之间的关系。艺术创作不是历史的再现,也不是对历史事件简单的阐释,而是通过历史价值的挖掘赋予当下的现实意义。因而,《万里归来仍少年》也必须处理好历史与现实之间的关系,通过历史的揭示映射现实的心灵。

儋州海、眉州月、汴京花、乌台风、黄州瓜,创作者通过“地名+物名”,以不同的事象赋予东坡人生中不同阶段的独特含义。这些典型的组合,让作品具有深沉的古典意味,让诗词的东坡、文人的东坡、才子的东坡具有了很强的历史质感,塑造了历史的、艺术的东坡形象。

儋州、眉州、汴京、乌台、黄州,创作者选取东坡人生中独特的点构成叙事线,通过不同剖面和维度,展示东坡人生的繁复多彩。海、月、花、风、瓜,不同的事物,或海角天涯般的辽阔,或月光如水般的宁静,或春风喜舞般的欢愉,或风云漫卷般的阴郁,创作者在有限的、不同的物象上,构建丰富的意象,形成东坡人生的丰度、广度、厚度。

然而,从当下观众的审美需求来讲,巧妙运用古典诗词、独特物象塑造意象,仅仅完成了历史的叙述,还需要更进一步用当下时代的语境完成历史与现实之间的对话、理解、融合、关照。

作为青年人和青年人的朋友,创作者是熟悉生活和熟悉当下观众话语体系的。因此,剧本中运用了一些当下的时髦语言,剧本的写作范式上充分考虑了观众的接受程度,让该剧成为一部老少皆宜的作品。作品既没有让东坡高高在上,让人遥不可及;也没有劈头盖脸、一脸严肃地说教,让人接受生活压力之下走进剧场接受再教育。他们把东坡请下神坛,描写了一个鲜活生动、让人可感的东坡,让东坡来到身边,成为熟悉的朋友而不是陌生的来客。

诚然,这样的尝试是需要勇气的,这样的跨越是需要开拓精神的。毕竟,写东坡这样的文化大咖,如果处理不好,容易变成戏说,把严肃的历史人物题材搞成杂耍,进而不伦不类。

在《万里归来仍少年》中,创作者很好地把握了度。这个度是在严肃与活泼之间展开的。严肃在于,对东坡的人生、价值、历史事件等是严肃的,创作的态度是严肃的,创作的主基调是严肃的。这个严肃,是对历史的敬畏、对历史人物的敬重、对人物精神的敬仰。但在话语体系上,创作者又以当代年轻人的视角进行切入,以生活化的语言、乐观的态度进行艺术表达,充满人间烟火气息,进而完成“历史人物与现代群体”的心灵对话,也完成了对东坡独具一格的当代书写。

精神凝视:万里归来的价值构建

艺术作品不是为艺术而艺术的书写。对创作者来讲,每一次创作都是一次精神的远行和价值的建构。创作者通过作品与观众进行心灵的对话,在对话中进行着一次又一次的精神凝视。

《万里归来仍少年》是“出走万里”之后的“归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归来”既是让东坡人物“从历史中归来”,也是对当下人们“出走万里”之后“归来”的真情呼唤,更是对以家风家训为代表的优秀传统文化守正创新而“归来”的殷殷期盼。

从作品本身来看,如果说叙事“少年的东坡”是事实层面的书写,它重视的是生活真实与艺术真实之间的建构;那么,跨越时代的对话便是通过艺术手段完成历史的真实与现实的真实之间的有效连接。然而,仅仅通过少年东坡完成整个东坡的事实陈述和历史东坡与现实东坡之间的情感关联还远远不够,这部作品还需要达到“万里归来仍少年”的精神层次,也就是该作品创作的主旨——对以家风家训为代表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价值阐释、心灵守望和精神凝视。

因而,如何体现这种守望和凝视,成为衡量该作品成功与否的重要尺度。为进行精神构建,创作者进行了“惨淡经营,匠心营造”。作品以时光囊为核,以东坡之孙苏符带着孙儿苏植回到眉州老家寻找时光囊为切入点,形成作品的叙事主体和主线。东坡父亲、母亲、弟弟、夫人等悉数出场,再辅以跳进跳出之手法,展示东坡在不同地方经历的人、事、物,紧紧围绕着家风传承而展开。在多事件的展开中,以形散而神不散的方式进行精神的凝视,深化了作品的内涵,进而艺术地诠释了家风家教对人格塑造、价值建立、精神构造的重要性,完成了艺术作品的精神建构。

行程万里,归来双鬓如雪;情怀千重,心中牵挂家国。《万里归来仍少年》,归来的是东坡高洁的心灵、浓厚的情怀、价值的追求,更归来的是我们对文化自信的坚定,对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责任担当。

一次次对东坡的塑造、再造和凝视,是让“东坡”这一束光穿透历史的天空,光耀山河大地,照亮我们走向未来的路。《万里归来仍少年》作为这一束光的传递者,应跨越千山万水,走进千家万户,温暖千万个心灵,点亮千万盏心灯,照亮千万个小宇宙,让千千万万的能量汇聚成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磅礴伟力。这是它应有的使命,也是它应有的意义。

(作者单位:四川艺术职业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