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正林

捧读刘顺洪的新诗集《黑水叙事》,遥远天台山的诗僧寒山竟然无端地就与我心中的这位圆脸诗人重叠了。

2023年9月到黑水采风,阿坝作家胡海滨说,晚上有位彭州的支教诗人刘顺洪要来与作家们交流。听闻是彭州的,又在黑水支教,心里陡升亲切感。白鹿顶与家乡大垭口青牛沱相连,彭州几位文友与我交情甚笃。就要了支教诗人的电话,加了微信。采风结束,却没缘分见面。

今年春,朋友圈获悉他的新诗集出版,遂点赞祝贺。他寄来签名本新诗集《黑水叙事》,就有了邀请见面的理由。握手间,一张圆脸,一副古相,似在哪里相识,恍惚间,袅袅香缕,钟磬悠远,庙堂江湖,在灼热被阻隔的悠凉里,是1290多年前的诗僧寒山。

1997年,美国小说家查尔斯·弗雷德写了一部以诗僧为原型的长篇小说《寒山》,扉页上引用了寒山的诗:“人问寒山道,寒山路不通。”2003年,小说被拍成电影《冷山》,次年获奥斯卡金像奖。

由此,寒山、刘顺洪、查尔斯·弗雷德这3位穿越古今异域的人,就重叠在了一起。

黑水县芦花镇,是刘洪顺诗歌的分水岭。高原提升了他的眼界,开启了他的诗风。我读过他此前的诗集《梦中的风景》,单从诗集名上来看,有时尚风,写法上要内敛前卫一些。但在我的审美里,《梦中的风景》是《黑水叙事》的铺陈,包括诗集名和炼金术般的出句与酿酒似的诗歌语感语境。《黑水叙事》是一个果,玩遍所有的技巧才深谙无技巧。

前往黑水的路上

包车一个劲儿穿梭

隧洞忽明忽暗

我望见蓝天如碗大

白云站在山顶

河水是一个思想深邃的人……

——《支教路上》













诗集的第一首就把我给吸引住了。去过黑水一次,上天对那方山水确实眷顾,最好的彩林、最好的水、最好的山洼村寨,都在县城周围方圆几十公里的高原上。车过茂县、汶川一带,山是光秃秃的,众多隧洞都是安全的选择。

文学的现实主义就是要对生活诚实,对一方水土的诚实的心有多深,决定了艺术高度。这就是刘勰和王国维之所以把历代“诗贵情”放在首位,如果“情”是矫情,读者的眼光是会勘探的。

提着星辰,行走在洛哩措

风是道具,水是道具的一部分

彩林是主角,在奶子沟上演

亘古不变的剧目

比如藏族风俗,比如红军在黑水

——《洛哩措》













这使我想到了唐代边塞诗人卢照邻、王之涣和当代新疆诗人沈苇,他们的诗都有明显的诗歌地理标识,卢照邻、王之涣的大漠孤烟,沈苇诗歌的新疆风物人面。

刘顺洪的诗是黑水的山风与山风雕塑的脸膛身影,他的诗歌具有明确的诗歌地理,就是写给黑水这块神奇土地的,包括司大爷黎大爷、玉米、彩林和茶马古道,都明显地为这部诗集打上了诗歌地理标识。

读得越深,越佩服刘顺洪诗歌炼金术般的出句。

黑水对岸的茶马古道,上下弯曲

残留的痕迹不能叫路

真正的路从浅草下挤出

有着片石,唱着牧羊人的歌谣

那些片石的骨头被风吹软……

——《幸福》













阅读中,我发现诗人的出句中几乎没有像、如、似、仿佛等比喻词,用的多是动词。这样的出句法,我在张二棍和广州青年诗人李鑫的诗歌中常读到。《幸福》诗中的挤、唱、吹、牵、连等,动词的妙用无穷,源于小说的人物雕刻,其会意与类比的语义延伸不差于比喻,还更简洁。

《幸福》后几句“猛水河彼岸来的车辆/一头牵着黑水,一头连着山外/把古朴的羌寨习俗/与新时代文明连成生态/大道,才叫幸福”,与前几句形成无声的映画,古老向文明走来的大道,这不是一般诗人的诗之眼能看到,前面的古道、歌谣风景式描摹,许多事诗人都擅长,后句“与新时代文明连成生态/大道,才叫幸福”就不是一般诗人所为了。看似平常白话,却用“大道”刷新“幸福”的语义,需要的是长期的诗歌修行。

徒步热拉村四好路

听见灌木丛的鸟在谈天、谈地

谈生死。它们的声音难以翻过山、快过风,超越我心率

如此温文鸟鸣,比之浮躁的黄鹂、八哥、杜鹃

竟然是真实生活的告白

看到村委会墙上的标语

住上好房子,过上好日子……

我知道,余生需要

一停二看三缓行

——《徒步热拉村》













这大智若愚的圆脸诗人居然听得懂鸟语,通过鸟语发现了生活的诗意,藏寨人家“住上好房子,过上好日子……”并叮嘱自己在这梦想照进现实的乡村振兴中,诗人的脚步要慢下来,捕捉住这火热而多彩生活中的新诗篇。

我们聊着金秋的红枫

有些生活的琐碎滴落叶片

我想到枯黄是风的文字

一切事物的灵魂与人一样

在不安中

像猛河尖叫的浪花

守住本心

——《观景台》













诗集98首诗,是灵感与生活的切入,是天机与大道的照见。诗僧寒山的两句诗忽闪出来:“泯时万象无痕迹,舒处周流遍大千。”先前思忖标题的我眼前猛然一亮,就像诗人笔下扑面而来的猛河水的浪花,在时代变迁中,我们都需要守住本心。

(《黑水叙事》,刘顺洪著,成都时代出版社,2024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