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观新闻记者 郑志浩 卢春阳 摄影报道

蜀道,穿越秦岭,翻越巴山,到达四川盆地,见证了中华文明国家统一、南北沟通、民族融合的历史。

穿越历史长廊,蜀道上回响的有商队的马蹄哒哒,也有战马的呼啸嘶鸣。“石牛粪金”“暗度陈仓”“挑灯夜战”……蜀道留下攻与守、勇与谋的历史典故与传说演义。7月8日,在蜀道研究成果发布暨专家学者蜀道行活动上,蜀道研究院学术委员会副主任、西华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蔡东洲接受记者的专访,解读蜀道上书写过的金戈铁马、攻伐谋断。

西华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蔡东洲

割据与统一

蜀道争夺影响国家形势、关乎政治走向

以劳动人民汗水和智慧凝结而成的蜀道,易守难攻,在古代是中原地区到大西南的交通枢纽。

“蜀道在和平年代,是作为文化交流要道、作为商道、作为官员往返通道以及文人游历通道存在的。一旦进入了战争时期,蜀道更多体现出一种军事功能。”在蔡东洲看来,历史上,蜀道背后的地方割据政权占据地利,与北方中原地区的政权相抗衡,双方对于蜀道的争夺影响国家形势、关乎政治走向。

“当北方的政权力量相对薄弱时,就给蜀地一带的割据政权留下了生存空间。而当北方政权足够强大,军事力量突破蜀道天险后,割据政权无险可守,也没有了继续鏖战的必要。由此成都平原的物产、人力成为北方政权的后盾,支撑了新王朝的统一之路。”

这样的历史进程,首先在秦王朝的霸业中得以体现,也在蜀道上留下了“石牛粪金”等传说典故。相传战国年间,秦惠文王欲征巴蜀,苦于秦、蜀两地之间有秦岭和大巴山阻隔,于是赠送蜀王几头“会产黄金”的石牛。蜀王派大力士开山辟路迎回石牛,却没想到对方日后顺着这条路攻入蜀地。这条拖送石牛的道路,就是古金牛道。

“此后,蜀地纳入了秦王朝的版图。关中平原和成都平原连在一起,蜀地的物资进一步支持了秦国对全国的统一战争。”蔡东洲介绍。

三国时期,蜀道的军事功能体现得更为明显。“诸葛亮北伐,必须通过蜀道,他把军事基地建到了汉中,蜀道成为了重要的军事通道。”蔡东洲介绍,蜀道中的祁山道、金牛道、阴平道等都在三国时期发挥了重要作用,是蜀汉抵抗曹魏、北伐中原的军事行动路线的依托。

在成都武侯祠博物馆,“明良千古——刘备与诸葛亮君臣合展”展厅内,游客可以观赏到“蜀汉铭文青铜弩机”这一珍贵文物。弩机虽因锈蚀严重已不能活动,但仍传递出来自蜀道古战场的寒意。公元231年,诸葛亮第四次北伐途中退守祁山并设下伏兵。天色昏暗时,弓弩齐发,曹魏大将张郃被箭矢射中,一代名将因此阵亡。

坐拥兵刃之锋利与蜀道天险之地利,蜀汉得以发展兴起,并对抗北方曹魏政权。历史上曾有“蜀汉兴于蜀道、亡于蜀道”一说。蔡东洲也认为这一说法具有合理性。刘备以昭化为根据地挥师南下,有了益州之地,这是蜀汉兴起的保证。公元263年,曹魏政权派遣钟会、邓艾攻蜀,蜀汉大将姜维据守剑门关。剑门关久攻不破,邓艾从蜀道阴平道杀出奇袭成都,迫使刘禅献国投降。“这时候姜维还在剑门关。但是绕过剑门关后,成都已无险可守,投降也是无可奈何的结局。”

多个王朝夺取长江中下游的最后统一战争,如西晋、隋、唐等,都是以巴蜀为战略基地。它们在这里充分备战后,由巴蜀的水陆大军为主力,冲出三峡,迅速取胜。“北方政权完成对蜀道的控制,基本上也就能完成对整个蜀地的控制。然后顺长江而下,开启新一轮的统一征程。”蔡东洲这样总结蜀道在军事上的重要性。

广元剑阁段蜀道。高志农 摄

突击与拉锯

蜀道防御体系在宋蒙(元)战争期间达到高峰

宋人朱弁在《曲洧旧闻》曾经提到宋仁宗的一则轶事:一名成都文人向当时的成都府官员献策,说“把断剑门烧栈道,西川别是一乾坤。”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是,鼓动成都太守割据四川、闹独立。宋仁宗倒没有反驳这一观点,认为这是酸秀才过嘴瘾,赏一官半职就不会有二心了。

虽是戏言,侧面也反映出蜀道防御体系的重要性。宋仁宗逝世后不足两百年,公元1236年,蒙古三路大军攻宋。野战能力强的蒙军突破蜀道北段,由此拉开了蜀道上宋蒙(元)的拉锯战。

“近年来,蜀道研究进入一个高峰期。在学术成果的数量上来说,三国时期是蜀道研究的热门时期。不过,单论蜀道攻防战的登峰造极时期,应该还要看宋蒙(元)战争这一时期,南北双方倾国之力的持续争夺。其中,宋朝独具特色的山城寨堡防御体系,在近年来引起越来越多的关注。”蔡东洲介绍,所谓的山城寨堡防御体系,即13世纪南宋组织在大巴山、嘉陵江沿线等修筑的防御蒙古军队进攻的一系列山城要塞,它们相互呼应,以点控线,在宋蒙(元)巴蜀地区的攻防战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史料记载,这些依山据险而建的古城曾经多达100余座。这些宋蒙(元)古城中,最为有名的当属“蜀中八柱”。在四川战场,“八柱”在不同时间发挥了不同的支撑作用。它们分别是金堂云顶城、蓬安运山城、苍溪大获城、通江得汉城、奉节白帝城、合川钓鱼城、南充青居城以及剑阁苦竹寨。今四川境内有“六柱”,其中以蜀道上的苦竹寨的坚守最为壮烈。

在剑门关附近,南宋军队精心建设了利于聚兵屯田、长期坚守的苦竹寨。苦竹寨坐落在广元小剑山之上,控扼金牛道,山顶宽平,四面皆悬崖峭壁,可以实现聚兵保民、军政一体的防御要求。“蜀道的控制关乎双方的成败,苦竹寨则是南宋抗御蒙古沿着蜀道南下的最后一座堡垒。”

蔡东洲说,宋蒙两军在此反复争夺。宋军在苦竹寨借助天险、长期备战,蒙古大汗蒙哥有率军战无不胜的心理,死磕苦竹寨,两方面都非常重视苦竹寨这一据点,导致攻守惨烈。蒙哥亲自击鼓督战,麾下骁将轮番仰攻苦竹寨。然而,狭窄的沟谷、陡峭的山体,使不可一世的蒙古大军无法施展其军力。后来,宋军内部将领投敌而破城,苦竹寨之战最终以杨礼等将士战死、山城遭屠洗而结束。

欧亚大陆的战争利器蒙古铁骑,原计划从四川沿长江顺流而下席卷东南。然而,这一计划却在四川受阻近半个世纪。“由于蜀道征讨的艰难,蒙军再到后来的元军,放弃了由四川东向灭掉南宋这个计划,直接选出了新的突破点襄阳。南宋政权被灭掉后,四川的山城还有好几座仍然在坚守。”蔡东洲介绍。

“那时候的蜀道防御体系建设是一个国家行为,到达了高峰期。”蔡东洲表示,国运存于一线,攻守双方都把蜀道的争夺视作国家存亡的关键。其后,明朝割据四川的大夏政权以及清朝对蜀道的经营,难以和宋蒙(元)战争期间蜀道防御体系的投入力度所相比。

值得一提的是,2023年底,川渝宋元山城遗址保护利用联盟在成都金堂成立。川渝两地协同开展宋元山城遗址考古调查研究、保护展示、联合申遗。蜀道上的军事遗产和建筑遗产,也有望吸引更多的研究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