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试验区如何促“人和”？丨攀枝花共同富裕试验区建设蹲点调研记⑦

川观新闻记者 王怀 张守帅 罗向明 兰楠  攀枝花观察 湛璐霜 韩嘉伟

大暑之后，伴随着一场场降雨，攀枝花市迎来难得的凉爽，但高质量发展建设共同富裕试验区在当地持续着“热辣滚烫”模式。

省委、省政府明确，攀枝花高质量发展建设共同富裕试验区，以缩小地区差距、城乡差距、收入差距“三大差距”为主攻方向。

试验区如何展开攻坚？7月下旬，四川日报全媒体调研组来到攀枝花市仁和区，作为样本进行深度蹲点调研。

仁和地处四川省最南端、川滇交界处，名为“市辖区”却有着浓厚的县域经济特征，比如，近年来农业增加值占GDP比重稳定在13%以上，乡村人口占全区户籍人口比重超过50%；2023年城乡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比降至1.81:1，跑在全国全省县域前列。

立足区情实际，仁和区通过抓实城乡融合发展，承担起全省完善乡村人才引育留用机制、建立健全城乡教育医疗资源配置机制、建立健全城乡基础设施建设一体化机制3项统筹城乡发展省级试点任务，高质量推进共富试验区建设，让留在农村的留得安心、让进城的进得放心一一也就是“人和”。

仁和主城区。湛璐霜 摄

仁和区乡村为什么可以留住人？大龙潭彝族乡新街村党总支书记普国兵快人快语、直抒胸臆，“能赚钱，有奔头，我们目标干成亿元村！”

大田镇人才超市。韩嘉伟 摄

攀枝花位于北纬26度芒果黄金种植区域，年日照数2700小时，昼夜温差大，特殊的地理环境和气候特征，使之成为全省唯一的亚热带水果生产基地。

眼下正是芒果上市的季节，调研组一行走进新街村3万亩芒果基地，放眼望去，沉甸甸的果实挂满枝头，省五星级芒果现代农业园区示范园坐落于此。

普国兵手机响个不停，他边接电话边随手打开果树上一个黄色套袋，随着光滑白皙的芒果曝于日光之下，他赶忙示意：“看，精品果！出口收购价每斤2.5元到3元。”他电话联络的也是出口的事。

依靠种植芒果、发展特色蔬菜，新街村去年农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达到2.86万元，按照全村781户3068人算，去年村上收入实现8774万元，实现“亿元村”目标近在眼前。普国兵是退役军人、致富带头人，但他感到村上“缺人”。

与调研组所想不同，不是缺劳动力。仁和土地产出效益高，当前芒果采摘、分拣等用工成本日薪150元至300元不等，吸引不少外来务工者。

缺的是“能人”。普国兵曾吃过大亏，有一年村上果园染上细菌性角斑病，短短一周传染范围扩大至上百亩，村民不得不含泪锯树断根。

仁和区委书记班宏告诉调研组，该区乡村人才总量不足，高校毕业生、科技人员、工商业主等返乡入乡创业意愿不足，专业大户少、家庭农场规模小，面临招才引智难、培训资源少、发展空间小等问题。而这些也是攀枝花市农村存在的共性问题。

吃透问题，就要抽丝剥茧、层层深入，弄清楚哪些为我所有、哪些为我所用？“全市人才总量26.9万人，其中，技能人才12.76万人、经营管理人才3.16万人、农村实用人才1.9万人……”攀枝花市委人才办相关负责人介绍说，为摸清人才“家底”，该市分地区分行业开展全域摸排，建立起人才库。

在仁和区大田镇，镇党委副书记陈体志如数家珍地介绍人才“入库”情况：种植能手、销售达人等乡土贤人72人，育种专家、种植专家等团队23人。

人才库建好后，如何真正发挥出实效？当地精准分类并建立需求清单——一方面，深挖扎根家乡、留在农村的“坐地户”“田秀才”“土专家”，使其成为助力乡村振兴的中坚力量；另一方面，发挥本地科研院所和高校等作用，搭建专家人才“下基层”平台。

“在大田镇我们管人才库叫做‘人才超市’，实行‘农户下单、超市配单、人才接单、组织评单’的四单制服务。”陈体志解释，如果农民生产种植及销售中遇到难题，“超市”会根据实际情况选派合适的技术人才，提供服务帮助解决问题，每季度还会组织乡镇、村（社区）、农户三方根据成效“评单”。

如何调动人才积极性？“我们对人才施行量化考核，积分排名靠前的给予奖励。”陈体志说。调研组看到一张积分汇总表，总分多的达到110分，少的只有6分。

数据显示，仁和区已集聚940名乡村人才，为群众提供各类服务1620余次，提供人才上门服务480余次，有效解决生产生活困难问题540余个。培育“土专家”“田秀才”2070人，联农带农3万余户。

得益于丰富的光热资源，仁和区形成“攀粮”“攀果”“攀菜”“攀畜”4个特色农业产业，特别是芒果种植面积达40.5万亩，约占全市四成左右。

当地芒果以晚熟品种“凯特”为主，单一的种植结构不仅导致病虫害风险提高，而且受果实集中上市等因素影响，近年来芒果收购价走低，果农增收承受压力。

乡村全面振兴首要在产业。调研组发现，以科技赋能和组织创新为抓手，仁和区持续深化的农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正重塑特色产业新优势。

仁和区省级现代农业园区示范园。湛璐霜 摄

攀枝花市农林科学研究院有一处芒果科技示范园，其内既备份种质资源，也选育新品种。副研究员沈杰指着远处一片实验林打趣：“每株都是潜力股，我们要优中选优培育出与众不同的‘天选之子’。”

“与众不同”太重要了。20世纪90年代以来，在中国热带农业科学院帮助下，攀枝花“从无到有”孕育出芒果产业，以“晚熟”为特色，与两广、海南等地芒果“错峰”上市，逐步确立了国内芒果产业“第三极”的地位。

近年来，市农林科学院研发出轮换修剪术、抹花延迟花期等“控时”技术，不断延后芒果上市时间。但仅凭这些还不够，不改善品种结构，形成早、中、晚产品体系，就无法避免集中放量带来的“内卷”。

为此，市农林科学院收集种质资源260多份，培育出800多份种子新材料，优选出多个抗病能力强的优异单株，中晚熟新品种“攀育2号”已在全市推广4万亩。“错开赛道，芒果上市时间越晚越好，我们的目标是力争填补11月至来年2月的鲜果空白。”沈杰说。

从整个水果产业看，仁和区乃至整个攀枝花都正在走一条“向特色要效益”的特色农业发展道路。根据地形和气候的不同特点，当地因地制宜发展特色、立体、绿色、高效农业，不仅规模化种植以芒果、石榴、枇杷等为代表的“攀果”，还积极发展草莓、蓝莓、樱桃、青花梨、青脆李等“攀小果”。2023年全市水果面积约120万亩、产量68.03万吨。

发展新型农村集体经济是实现共同富裕的重要途径。调研组在大田镇遇到了张福元，他是一名退役军人，如今是四川榴金时代农业发展有限公司的农业职业经理人。在攀枝花，有张福元这样的农业职业经理人213名。

大田镇辖5个村，石榴种植面积1.5万亩，占全镇种植业总面积的77.15%，2023年实现石榴产量2.97万吨、产值2.38亿元。张福元说，大田镇石榴产业有30多年历史，近年来存在品种老化、品牌不显、销售渠道单一等问题，影响了村民的种植信心。

2022年5月榴金时代农业公司成立，股权由“各村集体经济组织+专合社及家庭农场+社会资本+管理人员”构成，分别持股51%、15%、12%、22%，2023年公司实现营收280万元。张福元介绍说，公司建成分拣中心、冻库等，提供“测土配方”、果实分级、冷藏保鲜、销售对接等社会化服务，去年全镇七分之一的石榴由榴金时代农业公司卖出。

像这样的乡村“共富体”，在攀枝花呈遍地开花之势。截至2023年底，攀枝花全市230个行政村，登记赋码的村级、组级集体经济组织分别为230个、725个，其中230个村级集体经济组织经营性总收入达到10799.24万元，村均收入46.95万元。

攀枝花市农业农村局相关负责人告诉调研组：“统计显示，从2020年到2023年，攀枝花村级集体经济经营性收入增长了3.2倍。”

接下来如何持续发展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张福元最看重与中国农科院郑州果树研究所建立的密切合作关系，后者是果业科技创新的“国家队”。“大田石榴更新换代才有出路，我们镇船小好调头。”张福元说，镇上试种了天使红、皇冠、红颜墨籽等多个石榴品种，有些已在接受市场检验。

产品向中高端升级，一个镇的农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故事，徐徐启幕。

“水在山下流，人在山上愁。”攀枝花地处金沙江干热河谷，旱雨两季分明，水资源时空分布极不均衡，资源性、工程性缺水严重，仅农业灌溉供水缺口就达6.6亿立方米。即便是7月以来，四川多地普降大到暴雨，调研组来到仁和区时，许多水库仍然“喊渴”。

“每年到了用水时，村民既期待又担忧，心情十分复杂。”普国兵说，新街村灌溉水源来自9公里外的裕民水库，以前完成作业要连续开闸10天10夜，“由于战线太长，通常前端大水漫灌、作物被淹，末端无水可用，村民间经常‘扯皮’。”

新街村党总支书记普国兵展示该村精准灌溉设施。韩嘉伟 摄

打破瓶颈，改革势在必行。为节约集约高效利用水资源，近年来，攀枝花在仁和区大力推动水权水价改革工作。2021年以来，新街村承担起试点使命——第一步，既然水库都“缺水”就更要减少浪费，变沟渠引水为管道引水；第二步，推行精准用水，变大水灌溉为喷雾滴灌；第三步，制定水价，在保障户户都有水权前提下，经过村民协商，确定了300方以内、每方0.8元的基础水价，超出部分每方1.2元；第四步，解决融资问题，允许村民入股分享经营收益，并扩大享受基础水价范围，每入股1000元、增加100方，最高入股不能超过10万元。

而“千年古村”迤沙拉，则走的是建设分布式水源工程的路径。迤沙拉在彝语中意为“水漏下去的地方”，当地喀斯特地貌难以留水存水，每年冬春及初夏村上因旱撂荒耕地近2000亩。山下江水滔滔，怎么才能“经济”地提水上山？当地以金沙江为取水水源，探索以“光伏+储能”为动力源建设太阳能提水泵站，将传统电力泵站至少5元/立方米的提水水价降至2.77元/立方米。

“千年古村”迤沙拉。湛璐霜 摄

该项目同样引入了股权投资。项目总投资3500万元，除去省市区投资外，国有公司与社会资本方按43:57的比例筹措缺口资金1217万元，并约定当营运收益低于10%时，政府投资不参与分红，超过10%的超额收益部分，政府投资按比例参与分红。

从整个仁和看，全区水权水价改革面积21.5万亩，年节水1500万立方米左右，特别是改革核心区农业节水率普遍提高30%以上，灌溉水利用系数从0.48提高到0.85。

调研组采访时，全区干部群众都在关注“提水灌攀”三位一体项目，即“抽水蓄能+攀枝花灌区工程+土地综合整治”项目。该项目将充分发挥光伏、风能等新能源优势，通过新能源开发产生超额收益补贴灌区工程建设，以绿色低碳方式和较低电价让1.41亿立方米江水“提水上山”，从根本上解决制约仁和农业发展的缺水难题，可新增灌溉面积48万亩、恢复和改善灌溉面积24万亩。

水的变化是仁和区健全城乡基础设施建设一体化机制的一个生动缩影。在道路交通、用电稳定、燃气下乡、通信设施等领域，都在向着城乡一体迈进，教育医疗等公共服务朝着城乡均等化演进。

在仁和蹲点过程中，当地干部群众接受采访时，话题总是围绕“人”展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最终汇成一句话：在共同富裕试验区建设的一次次改革、一步步发展中，“一撇一捺”组成的“人”字，是始终如一、贯穿到底的一条清晰主线。

裕民水库一角。湛璐霜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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