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玉
刘大先的长篇纪实文学作品《去北川》,以一个精神行者的审美视域,详细记录了在北川一年里的亲历亲见和所思所感,以兼具纪实散文和报告文学的艺术手法,描写了北川的社会与现实、历史与未来、山川与风物、美食与文化的真实存在,展现北川在重建家园、跨越关山、道路探寻上,勇敢坚定而稳健前行的故事,深蕴了一个学者型作家别样的精神行走方式或思想路径,及其对这个现实世界的独立思考和发现。
选择“在世界行走,为北川停留”的生活方式,是基于对生活与人生的必然选择,还是出自对责任和使命的担当?在北川停留期间亲眼目睹到什么样态的社会现实存在,深切感知到北川人民有着怎样的坚韧意志、思想内涵和精神风华?又将传递出何种内质的文学品格或审美灵魂?对这些问题的回答,关系到作者对北川的整体性认知、理解和把握,以及所要付诸的审美表述。

显而易见,作者富有这种鲜明的问题意识,因而才会在《序章》里如此写道:“作为其中的一员,我感受到来自北川脉搏的跳动,体会到时代精神在北川民众那里的勃发,也审慎地认识到短暂的时间与停留不足以完整地理解它。我谨愿意在无数个回想的日子里,记下北川的体制沿革、地理特点、道路交通、历史记忆、禹羌文化、情感结构、人物形象、物产风俗、美食与非遗、创意产业……我不想假装成一个超然的模样,对它进行全知视角的‘客观’描述;也不想像一般的报告文学一样,通过资料采访,去构建一个流光溢彩的地理空间;我只是从自身的观察入手,以一种泛人类学思维和社会分析的方式,记录一下时代与社会的变迁。”
在这段话中,作者明确地告知我们:虽然他只是一位短暂停留于北川的行者,但丝毫不影响其以泛人类学的思维和社会分析的方法,对这座偏居于川西北的小城的历史变迁和社会发展,进行具有较高真实程度的记录。
如何才能书写出一个人真实的生命体验和内心感受,以及对一座小城、一个族群的真知灼见,这不仅关系到作家具有的思想观念和认知方法,更涉及到其富于的文学意识和审美表达方式。
在作者看来,真实就是一种具体的客观存在,包括事实真实、理论真实和想象真实,欲意准确地表达这种真实,进而抵达较高的真实程度,必须借助丰富的想象与联想能力。由此出发,深入勘探作者在这部文学作品对真实的艺术表达和审美传递,可以看出,这是一部将思想真实与艺术真实进行完美融合的纪实文学力作。
《去北川》由13个章节组成,开篇之作是《重建家园》,主要讲述北川在汶川地震以来的10多年里,在全国人民的大力支援和至爱关怀下,致力于对家园的修复与重建,以及为之付出的勤奋努力和默默奉献。
作者明白,大凡一提及家园重建这个话题,2008年的那场特大地震给北川带来的深重灾难和心灵创伤,必定是一段无法绕过去的沉重历史。但怎样的审美表述,才能展现应有的创新意义和价值,不仅是一个思想观念和思维方法问题,更是一个表达方式和艺术技巧问题。
作者的处置,真实而简练,即运用统计数据、地震遗址、视听影像这3种彼此交迭又相互融合的艺术形式加以重现。其中,数据统计无疑是一种充满新颖意味的表达方式。
本章内容的重点是讲述北川对家园的重建,随着叙事和描写逐步深入,在北川城乡间产生的新气象和新面貌,依次呈现在读者面前。
首先是县城的新变化。为表现县城的新变化,作者以时间为序,具体描写了当初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对新县城的选址、国务院对新县城的命名,以及历经10多年的大力建设,一座崭新而秀美的县城拔地而起,昂然地展现在世人面前。
其次是对乡村新变的有力书写。重点以石椅村为描写对象,认为这座曾经同样遭到地震重创的山村,之所以能一举成为新时代乡村振兴、农旅结合且深蕴羌族文化的全国文明村,是因为既有党和全国人民的关切和支持,又有着广大村民的团结一心和努力拼搏,是多方力量共建的硕果。
《超越曲山关》主要是对流传于北川民间的一句话,以及隐于其背后不同的地理观、发展观、思想观的分析和探究。自2008年以来,北川县城由曲山镇迁往永昌镇,北川民间就盛行关内与关外的说法。这个关,是指曲山关,并以此为界,将北川分成两个差异明显的地理空间或文化区域。
所谓关外,是指人口相对集中、发展条件较好的新县城和永安、擂鼓等几个地势稍显平坦的乡镇;关内则是指原县城曲山镇及以西、以北的广大山区。县城的空间位移,使北川的核心地理格局和人的心理、情感和认知,都发生了根本性转移:老县城是北川的地理中心,同市区隔着连绵不断的高山与河流,交通基础较差,经济发展受到限制;新县城坐落于北川东南边缘,走出高山大河的阻隔,在平畴上举目远眺,便是阔大朗然的成都平原。
在作者看来,它是对曲山关的成功跨越,不仅打破了民族间的地理区隔,而且向更为广阔的世界敞开了襟怀,对世世代代拘囿于险峰深谷中的北川人来说,不啻是一次思想观念的革故鼎新,是一个标志着崭新时代的开始。
《关山夺路》侧重于描绘北川的交通基础条件,突出表现北川为改变落后的交通现状而为之付出的心血和努力。北川虽然河流纵横,但大多处于弯曲起伏的峡谷中,无法构成水运的基本条件;陆路则依山势而建,且多在崇山峻岭、层峦叠嶂中穿行。这样的交通条件,严重制约了北川的整体发展。历经艰苦重建,不仅改变了北川落后的交通现状,而且为县域经济发展创造了极为便利的基础条件。
其余几章分别叙写了北川的历史流变与体制沿革、地理特点与自然物产、禹羌文化与非遗传承、珍馐美食与创意产业等,以全知视角描绘了这座小城真实而深刻的社会历史画卷,生动再现了这一方水土的人民心地质朴、善良勤勉、勇毅向前的思想蕴含和精神气质。
从艺术角度看,《去北川》以极具纪实色彩的笔触,既写出了具有较高真实程度的北川,又揭示了当代中国社会发展的本质特征。最突出或最为关键之处,在于充分展现出作者明确而强烈的问题意识,无论是对北川历史烟云的尽力追述,还是对其社会现实的悉心描绘,抑或是对其存在细节的深切观照,皆无不是带着这样的问题意识,竭尽全力去思考与发现、理解与认知、判断和把握。从这个意义上讲,《去北川》理当是一部富于深层问题意识的纪实文学力作。
行走是人生永恒的存在方式,停留不过是蕴于其中的小插曲。对一个普通行者而言,看见最多的只是一路的风景;对一个精神行者而论,看见的就不仅是风景,而是能深入到风景的内部,发现这种风景之所以会产生美的根由,进而揭示其美的本质和对人类具有的特殊意义。刘大先便是这样一位精神行者,此书就是充分而有力的明证。
(《去北川》,刘大先著,上海文艺出版社,2024年4月)
【未经授权,严禁转载!联系电话028-8696827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