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姝
华西协合大学在成都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这里学习或工作过的人，都会自豪地称自己为华西人。因为这是中国西部第一所现代意义的大学，这里是中国现代口腔医学发源地，这里培养出了中国西部首位妇产科女博士……除这些成就，华西协合大学更是现代中西方文化交流的重要标志，见证了19世纪西学东渐，启迪民智的珍贵历史，同时成为20世纪上半叶艰难抗战岁月中保存、延续中国高等教育和文脉的5所大学之一。然而，对非华西人来说，除成都地标钟楼、网红打卡地荷花池，以及每栋都不重样的中西合璧建筑群，这所大学的创始人和建造者的故事却鲜为人知。
有这样一群加拿大人，家族几代都在这里工作和生活，吃川菜、做川菜，说中国话，为中国的现代医学教育和世界和平正义事业作出巨大贡献。4集人文历史纪录片《故乡几万里》历经10年记录，多次往返大洋两岸，查阅上百万字文史资料，获取数位亲历者、见证者、研究者的珍贵口述和私家影像，通过至真至情的情节演绎、穿越时空的场景再现和精良的音画制作，为我们呈现出了华西坝这段旷世情缘和超越国界的动人史诗。
生命共融：救死扶伤、启智育人，传播医学教育现代科学
纪录片《故乡几万里》共分为《肇始》《脚步》《时光》《挚友》4集，每集约50分钟。4集故事侧重表现的主角人物不同，但贯穿始终的是以启尔德家族3代人为代表的加拿大友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四川成都，情牵华西坝，将一生奉献在这片土地上的故事。他们救死扶伤的同时，不忘培养中国本土的医学生和医护人员，传播现代科学，启智育人，传播医学教育与现代科学，帮助中国西部地区建立亚洲领先、中国一流的高等医学教育学府。
纪录片的动人之处在于一改传统文献片史海钩沉的高认知门槛与宏大叙事口吻，而是使用多人口述、演员搬演、空镜再现、实况跟拍，CG动画等丰富的手段还原历史的多维时空，为我们揭开一幅壮丽的史诗画卷。
在表现生命的脆弱与伟大，展现人生之苦与人性伟大的时刻，纪录片始终贴近主人公的叙事视角，与之共情，深刻再现小我与大我间的两难抉择以及两国人民之间真挚的情感。如在第一集《肇始》中，启尔德面对第一任妻子詹妮新婚不久就只身陪同他来到中国行医，但因病不幸离世，万分悲痛下，原本可以回到加拿大工作，但他深思熟虑后还是选择继续留在中国，为当时身处苦难中的中国百姓服务。妻子用生命在支持他的医学理想和事业，他不愿辜负这份生命的重托。
在之后的故事中，便是启尔德与第二任妻子启希贤、长子启真道、儿媳启静卿、孙女玛丽及数位志同道合的加拿大友人前赴后继，用毕生心血谱写中国故事和华西情缘。从1891年启尔德初到中国，至1963年启真道退休的72年间，这个家族祖孙3代为中国的医疗、教育事业的奠基、开创和发展作出了里程碑式的贡献。
情感共通：烽火岁月、济世理想，携手共筑世界和平正义
时局动荡、文化冲突、言语不通、风俗迥异、偏见陋习……在当时因循守旧又保守战乱的土地上普及现代科学，融入西方医学，是一场需要冲破重重障碍、石破天惊的举动。
在第二集《脚步》中，有几处细节让人印象深刻。一是启尔德夫妇顶着当时百姓惧洋、仇洋的情绪和危险，在历史风波平息后回到成都再次修建医院，用精湛的医术、接地气的方言和与当地人并无二致的衣着打扮，全身心投入中国的生活。救济伤病患者14个月后，一份1896年的报告里统计，二人开办的医院共接诊病人一万多名，麻醉手术125人次，小手术25人次。医院的25张床位新增的2000多病人中，有60多人来自全省112个县的47个县。这意味着，二人开创和传播的现代医学，在成都外的四川和中国西部地区广泛被世人所接受。成都城内接生婆的营业所从百家减至36家，婴幼儿存活率显著提高，科学的卫生护理观念逐渐深入人心，病人赠予他们“华佗和扁鹊再世”的匾牌。
因支持抗战而在中国牺牲的国际共产主义战士、伟大的人道主义者白求恩毕业于加拿大多伦多大学医学院。巧合的是，片中的大多数医生也毕业于此。如林则和谢道坚，前者被誉为“中国牙科医学之父”，后者培养出中国第一个牙医学博士。片中解说词提到，林则对中国的故土情结和深深的眷恋，源自他被普通友善的中国百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经历。谢道坚为打消民众对西医妖魔化的误解，主动打开手术室房门，邀请大家观摩手术过程。
无独有偶，华西协合大学首任校长毕启在1924年开始招收女子学院，首批学员有8名女生。其中就有华西培养的中国西部地区首位医学女博士乐以成，她也是中国妇产科学的开拓者和先驱。为保证学校的水平和声誉，并努力与西方接轨，在毕启的积极推动下，华西还取得纽约州立大学赋予颁发文凭的特许状，使学生的文凭在美国能得到承认。
毕启对学生说，自己的名字意味着“毕业即启业”，学生们毕业离开医学院才是医学生涯和作为医生履职的开始。这种严谨务实的作风，与西方比肩甚至超越西方标准的教学要求，培养出一代又一代一流的中国医生。
第四集《挚友》为我们展现医学事业外，还有来到中国从事教育事业的云从龙和支持地下党革命的文幼章。他们无论在诊室还是教室，在乡间田野还是城市广场，在战乱飘摇的烽火岁月中，坚守济世理想，始终同中国人民站在一起，携手共筑世界和平与正义。
命运共济：三个世纪、五代传递，万里抒写不朽中加传奇
启尔德与第二任妻子启希贤结缘后，夫妇联合创办了四川最早西医诊所、第一个红十字会、首家妇女儿童医院。他们在繁忙的就诊、上课之余，苦读中文、坚持中文授课、编写中文教材。启希贤作为清末四川反对缠足陋习的第一人，同启尔德一道，成为华西协合大学的创办者。
黄思礼是启尔德的长女婿，也是成都加拿大学校（简称CS）在任时间最长的校长。他非常喜爱中国文化，积极推广中国诗词与绘画。在这座置身于华西坝的西式学校里，CS的孩子们接受了独一无二的中西方文化的熏陶。从1909年开办至1950年间，学校经历了辛亥革命、北伐战争、军阀混战、抗日战争等风雨飘摇的动荡岁月。这些苦难磨练了他们的意志，也加深了他们对故土中国的感情。
第三集《时光》中的许多镜头都是“CS孩子”的口述和回忆。从1936年开始，在加拿大多伦多的中餐馆，一年一度的“华西俱乐部”CS孩子们聚会被传承至今，从未间断。CS孩子们在一起叙旧，缅怀祖辈们的中国情谊，回忆在中国出生的美好童年时光，传递着对万里之外的故乡——中国的深切思念。片中诸多动人的细节不胜枚举，许多CS孩子们都提到“回家”“回中国”这些词，言谈中饱含着对中国的文化认同和深厚情感。80多年的坚持，凝结着中加两国来自民间多么朴素、珍贵又强烈的情感纽带！
片中，启真道曾对华西的学子们说，要把病人的痛苦忧伤当成自己的问题。要成为医生就不要想着挣大钱，医生这个职业是清苦的，但又是伟大的，因为他在为他生活的世界工作。医院应成为提供理解、同情和爱的地方，医生应看到病人的爱恨、恐惧和希望。这些真挚、无私的语言，背后是非凡的职业理想和人生信仰，仿佛已超越纪录片影像所能承载的意义。
《故乡几万里》历时10年拍摄制作，片中部分老人已相继离世。这段不曾被影像诉说的万里情缘，正通过纪录片开启通向记忆之门的钥匙。中华民族是懂得感恩、投桃报李的民族，这份珍贵的中加情谊，值得华西坝的每一位后人铭记和传颂。
今天的四川大学华西医院犹如镶嵌在成都平原的一颗明珠，历经百年风霜，始终熠熠生辉。这里曾大师云集，培养了无数医学人才，惠泽天下，救济四方。自19世纪末启尔德夫妇身怀济世信仰，带着对古老神秘的古国憧憬，历史数月来到华西坝开始，数位加拿大友人在百年间远渡重洋，到中国兴学行医，传播现代文明，传递人类共有的善念和情感。
相信纪录片《故乡几万里》中这份跨越3个世纪，经由5代人传递，万里抒写的不朽中加传奇还会继续。作为人类命运共同体，文明互鉴需要更多历史回望，文化的代际传承期待更多行动者的力量。
作者简介
李姝，成都大学传媒研究院纪录片中心副主任，四川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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