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筝琪娜 吴依璠
白云深处,是活在人间的老神仙
成都市美术馆为纪念齐白石诞辰160周年推出的系列活动,包括“白云深处作神仙:齐白石精品研究展”“天趣画境:齐白石沉浸式数字光影艺术展”“吾道西行:齐白石学术研讨会”“艺趣天真:齐白石公共教育系列活动”四大版块。
其中,作为学术核心的精品研究展以“白云深处作神仙”为题,通过“笔如农器忙”“余不欲雷同”“本心不得忘”“犹在竹叶巷”“处世要和平”5个章节,从齐白石创作的习惯、变法、内核,及其入蜀的经历和人生态度5个不同方面,以丰富而复杂的策展逻辑,综合展现了齐白石的个性才情与艺道人生。
展览得到北京画院、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四川博物院、成都博物馆的藏品支持,并结合近年来业内诸多研究成果,通过更为丰富的藏品来源和学术研究,进一步拓展了展览的视野宽度。136件原作真迹、80余件历史文献资料和众多出于美育普及目的的纪录片、动画片和文化梳理资料,让本次展览的陈列内容之丰富,逻辑架构之复杂,呈现出独特的体系与风貌。
尽管整体架构丰富,但本次展览的内容建构和视觉叙事都牢牢把握着一个核心,就是以“白云深处作神仙”这一主题作为展览的切入口。
纵览齐白石的一生,他在20世纪初中国画坛宗派林立的群山中,坚定地选择了层峦深处的白云山居,选择了人间本味,选择了无华的大爱。“昔人化蝶致翩翩,栩栩遽遽未上天。何不将身化鸡犬,白云深处作神仙。”这神仙,并非脱离大地的虚空之神,而是藏在熙熙众生中,是一位拄着龙头拐杖、别着吉祥葫芦、长须白髯、丰神俊逸,活于人间的老神仙。向观众介绍这位活在人间的老神仙,正是此次策展的深层母题。简拙天真、胆敢独造、赤诚大爱,这些关键词贯穿着白石老人的艺术人生,亦构建起整个展览的风格主旨。
如果说作品是展览的文本,那么,展览空间便是展示与叙说的语境。这场以学术为核心的展览,同时也注重通过视觉叙事的转译,用更新的、更丰富的、更多元的策展手法,将展览的策展理念埋藏进展览空间里,利用展厅的空间场域将文本故事深入浅出、生动形象地呈现出来,让展览具备观看属性的同时,更期盼能成为一种观众徜徉其间的精神体验方式。
庭野之间,留白之处亦是思想的传递
展览的整体视觉风格,在贴合策展逻辑线索的同时,重点突出了齐白石的乡野意趣与人生态度。以“白云深处,庭野之间”为概念构建起整个展览的风貌,“庭”是雅也是不同生活场景的叠加,“野”是俗也是超于世外的洒脱。元素提取上,主要从云深、入蜀和齐白石的艺术特点等意向入手,提取“白云深处”“川南民居的串架壁”“红花墨叶”“纸底自然”几个抽象元素贯穿于展线始终,并营造了“从木匠到巨匠”“变法”“添花”“新春”“竹叶巷”“铁栅屋”等数个场景式空间。这些场景与内容策展的逻辑相互配合,有效补充了作品和文献陈列之外的知识输出。
展览的色彩选择以不拘色彩倾向的各类灰色为主,并以黄褐色贯穿其中,凸显齐白石的山野之趣。而在红花墨叶、新春、新中国、和平等部分,则大胆使用了红色,这既强调了齐白石身上的民间审美特征,也强调了笔下民族精神、爱国情怀的凝聚。
考虑到在本次展览中,为保证作品的文保要求,所有作品均采用柜内陈列方式,为缓解文物柜陈列的困倦感,我们在其他空间材质的选择上,以极简明亮的风格为主,让整个空间的观感更加轻盈。特别是展览空间中的几组场景营造,在赋予场域更多叙事功能的同时,也通过透明材质和各种光的运用,预留给行走其间的观众适当的情绪留白,使整个展线节奏更加松弛有度。
大匠之门,看白石山翁的变与不变
齐白石的一生曲折起伏,几逢变迁,不仅是生活环境、身份经历的不断变换,亦是其在艺术道路上的不断求索与革新。在展览入口处,一组木门隐喻了白石山翁从“木匠”到“巨匠”的一生。从粗木作组成的框架门,到细木作组成的梁架门,再到“木+草席”组成的书房之门,最后到“木+杜邦纸”组成的画室之门,4层屏风式的抽象木门结构,正是齐白石“大匠之门”的写照。通道尽头的细框文物柜中,几块与“勤劳”有关的印章原石,可一窥齐白石得以成为巨匠的不变根柢——“要知道天道酬勤”的热忱与毅力。
场景并置中相似元素的变化,一方面有效引导了观展动线、缓解了过于紧凑的观展节奏,也通过类似材质的细节变化,对齐白石人生身份的转化有所隐喻。类似的设计手法,也埋在由第一章向第二章过渡的通道中。第二章“余不欲雷同”讲述的是齐白石衰年变法前后的变化,从川南民居中典型的“穿架壁”造型取意,通过不规则的梁与柱构建出廊空间,与不同的墙面材质相配合,隐喻着齐白石变法背后的身份变迁。
这种对“变”的隐喻,在旁边的圆形透景墙上,亦有所体现。正面白墙中嵌入齐白石印章“留俗之所轻也”的图样,墙后侧则隐约现出“红花墨叶”的抽象图形,暗指齐白石变法的精神核心,并点出其变法后的重要艺术风格。
纸底自然,感受力透纸背的笔力墨法
本次展览材料中大量使用亚克力、杜邦纸、半透纱、云丝板,这些透明感材质,特别是杜邦纸近乎宣纸的质感和半透纱类似绢的质地,其背后的文化属性也成为展览视觉隐喻的重要内容。通过透明材质的引入,让观众游走其间,真切感受到齐白石作品背后丰富的笔墨意趣。
第一章整面发光灯膜上的6组“虾”正与这一章“六变工夫若磨剑”小节中齐白石笔下“虾”的流变过程相互对应,灯膜后隐隐绰绰的藤蔓又呼应了该章“扶架不辞万幅同”一节作品里齐白石对“藤”的书写性表达。这处氛围装置,意在体现齐白石如何将中国书法的“线质”引入画面,如何通过留白与“墨气”来营造水中鱼虾的空间质感。在灯光的幻影中,虾与藤交相辉映,如水中、如云中,在虚实间展现出水墨意韵和笔法自然。将齐白石在细笔与粗墨、形似与神似之间的探求与取舍转换成展厅设计语言,含蓄地表达了策展团队对齐白石作品中“水”“墨”“线”三者关系的理解。
同样的视觉元素在第二章“众中分出老来红”小节的最后亦有体现。10年闭门变法后,齐白石借鉴和变通各家特点,最终开创以“红花墨叶”为主要特点的大写意花鸟画法,灯膜后透出厚重墨色的“叶”,正是“红花墨叶”笔意的抽象展示。
在第三章“本心不得忘”中,为龙年春节设置了一个特别的艺术装置。云龙吐雾隐约见于巨幅的半透纱上,身后是飞舞浮空的纱幔若轻云一般,进一步将《云龙》这件小尺幅大气象的作品特点突出。这一章节本就意在通过各类吉祥寓意的作品陈列,体现齐白石不拘雅俗、积极入世的一面,而将他所绘的神话中的云龙现实化、景观化,亦是对白石老人“本心”的致敬。
虚实相生,叠印画者与观者的生命轨迹
透明材质不仅有着文化属性的隐喻,与不同光源的映衬,还可以营造出如白云深处一般时真亦假、虚实相生的空间氛围。再加上交互式艺术装置的点缀,让观众在展览场域中,一方面在观看原作的笔精墨妙,一方面也通过这些空间气口,获得独特的个人思考。
在第二章与第三章连接的公区通道上,光波流转的粉墙中,3处传统窗景后是“添花”的互动装置,这一装置亦是工匠之巧与画家之象的交互叠印。配合展厅内的真迹作品,将白石老人笔下来自乡野的自然天真浸染其间,既呼应了第二章最后一节“弃凿挥毫习画虫”中所展出的《工虫留白合页》上的“添花”之意,又生发出第三章“本心不得忘”的盎然生趣。光影草虫(视觉)、草间虫鸣(听觉)、添花之窗(触觉)等多感官维度的设计,全方位塑造了观众沉浸式的观展体验。
第四章“犹在竹叶巷”是本次展览极具特点的章节。作为落地成都的展览,专门辟出这一章梳理了齐白石与巴蜀之地的画实与史料。通过挖掘本地文献,结合各馆所藏,构成丰富但也形式复杂多样的展出内容。因此,在这一章的布局上,打破了陈列架上作品的传统大开合动线,用高低错落、虚实结合的多层曲折动线,取意迂回的成都小巷,呼应白石老人在成都所居的“竹叶巷”之感。还利用公共空间,在基本动线之外的拐角处设置了一处半独立的“读诗空间”,在竹影绰绰中,诗页翻转,是观众与1936年居于竹叶巷中白石老人的再次重逢。
在最后的尾厅“处事要和平”中,通过大幅肖像光膜墙,将白石老人的形象在最后进行具象化的呈现。配合“肆暴倾镫我欲愁”这一节的内容,巨幅肖像前的栏杆意向造景和部分文献的陈列,抽象地将居于北平铁栅屋中的世纪老人,面对日寇入侵的愤懑与坚毅展现出来。走到出口再回望这块巨大的光膜墙,在前景“暮年幸喜逢盛世”这一节大面积的红色墙面的映衬下,老人的眼神又似乎穿越世纪烟云、走向新生的中国,展现出端倪众生的柔和与无垠的生命大爱。
美术馆肩负着艺术传播与社会美育责任,如何通过策展手段的深研与创新,让艺术与“人”、与社会生发出长久的生命力,是需要持续关心与不断思考的命题。在这次的展览实践中,通过丰富的视觉叙事方法,为观众展现出齐白石这位落脚在大地上的老神仙的综合形象。在展示作品、输出背景知识的同时,更注意构建出有意味的思辨与对话空间,是在为白石老人策展、为他的作品策展,也是在为观众策展、为观看策展,更是在为新知与新识的未来生发而策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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