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光启
今年是武汉大学建校130周年,《珞珈诗派》丛书第二辑由李少君和陈作涛主编、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其中包括黎衡、王悦笛、述川、张朝贝、陈翔、张小榛(女)、午言、姜巫、赵成帅、康承佳(女)等从武汉大学毕业的10位青年诗人的诗集。

新世纪以来,武汉大学出身的优秀诗人还有很多,如李越、王家铭、陈〇、迟牧、冯冬顺、杨金翰和李继豪等,丛书不能尽数收录他们的作品,但选取其中10位,以展示年轻一代“珞珈诗派”的活力与风貌,仍有窥斑见豹之效。现任《诗刊》主编李少君曾说:“珞珈山是诗意的发源地,诗情的发生地,诗人的出生地。”这10册诗集,也是对这座盛产诗人、作家的中国名校130周年的一份独特献礼。
这些年,“珞珈诗派”的诗选与丛书不断问世。从2016年开始,《珞珈诗派》就定期出版诗人诗选(每年一册)并同时推出丛书(诗人诗集)。
2017年,《珞珈诗派》第一辑推出王家新、邱华栋、李少君、李浩、车延高、陈勇、汪剑钊、阎志、黄斌、洪烛、李建春等人的诗集(外加一册旧诗词),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2019年,《常春藤诗丛·武汉大学卷》推出汪剑钊、阎志、李少君、远洋、车延高、李浔、邱华栋、张宗子、黄斌、洪烛等人的诗集,由太白文艺出版社出版。
“珞珈诗派”,这个上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活跃在武汉大学的诗人群体,不仅没有因为历史的久远、世道的变化而隐匿尘世,相反,在一代一代武汉大学出身的诗人的努力下,一直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为这个时代提供了诗人、诗歌如何存在的一种独特样本。
时至今日,这个词与其说指向某个特定的诗人群体,不如说它是一个文学传统。这个词是一个既有历史内涵、又以当下的活力在向未来开放的概念。这个词包含着珞珈山自1920年以来现代文学传统、上世纪80年代的诗歌热情及新世纪人们对文学和诗歌的新的想望。这个词也吸纳着这个时代的丰富、复杂的现实经验和诗歌技艺,所代表的写作群体,也试图在珞珈山悠久、深厚的文化渊源、文学传统的基础上,创造出更有价值的文学风景和诗歌美学。

在王军、陈勇、单子杰、李少君、孔令军、黄斌、张静等“老”的“珞珈诗派”代表诗人之后,珞珈山上的诗歌脉络始终没有断绝,浪淘石文学社、倾城诗社等学生社团总是能涌现出一些杰出的诗歌写作者。
新世纪以来,武大的学生诗人一拨拨地涌现于诗坛。平生、贺念和陈群;刘奎;李浩、黎衡和朱赫;袁恬(女);王磊;王琦(女);韩伯啸、董金超;赵成帅、王家铭;海女(女)、张朝贝……以及如今《珞珈诗派》第二辑的这些诗人的写作,在一定程度上给当代诗坛注入了新鲜与活力。这些学生(绝大多数是本科生)有一个共同的特征:他们首先是读书人,是勤勤恳恳的好学生;不是安分守己、只顾在学校取得好成绩的学生,他们比同龄人多了一份对人生的关切、对自我生命的审视和思虑;他们有对文学的爱好和热情;他们的写作有知识和文化的功底,不崇尚口语,倾向智性、抒情,追求技艺,文本多略带晦涩。
如果说他们的写作有什么特色的话,可以说有一定的“知识分子”特征。这不是他们故意追随、效法什么阵营,而是他们的青春、学识和才气使然。他们的写作连接着珞珈山的文化传统,又吸取着当代世界文学中最优秀的资源。这种青春的书卷气、学府内对知识的渴慕,是武大年轻诗人的一个特色。这一特色也使他们在校园时期打下坚实的知识根基,使他们还在校园里诗作就小有名气,使他们走出校园后很快就见出成就。
第二辑的这些作者,多数与我熟识。他们中出道最早的要数1986年出生的黎衡,最晚的可能是1997年出生的姜巫。他们年龄相差有10多岁,每隔10多年,武汉大学都有代表性的学生诗人,甚至每年都有写诗出众的代表性人物。“珞珈诗派”因为这些写作者而具体、真实,有着持续的文学创造力和在诗坛的影响力。每当我思想他们的时候,总是备感激动,他们真的对得起诗人这个称谓。虽然他们年轻,虽然我是他们的老师辈。他们身上有一种气质:以思想和行动来表现自我、表达人对世界的态度,他们活出了一个人应该有的人格与基于良知的真实。
黎衡毕业后,开始去了上海一家国企。这个工作一般来说应该让人艳羡,但暑假后不久,我便见他辞职返回武汉了。问他缘由,他说岗前学习太多,不想干了。就这么干脆。
平生酷爱诗歌和鲁迅,硕士毕业后考上国内一位研究鲁迅的名家的博士,这也是让人艳羡的去处。但一年后,他竟然退学了。问他缘由,他说不喜欢那个著名的导师。平生宁可去南方的报纸打工,也不读博士。几年后,他考上了北大中文系的博士。
张小榛天资聪颖,思维独特,但这个女孩的诗作充满了现实关怀。她的《长江大桥上贴满寻人启事》,在我看来,是一首当代诗的名作。毕业后,她去了深圳的一家高科技公司。没想到,她后来觉得这家公司的科技开发是有悖于她所认为的生命伦理,果断辞职。
姜巫写诗是高手,但生活中低调、寡言、诚实、工作扎实到极致……
武大的这些年轻诗人,决不是吟哦几句美丽诗行、沉浸于个人的怀乡梦的书生,他们的“诗”,更体现在这个时代少有的正直人格上。

在珞珈山,这些年轻的诗人对我是一种激励。一方面,他们的写作所呈现出的新面貌,使我思忖何为诗;另一方面,他们充满勇气的活法让我思考何为人、我们应该有怎样的生活态度。
我作为大学老师,在自己的专业上很容易自足于被称为学术或哲学的“作为纯粹活动的思考”。我也看到自己有这样的危险:沉迷于一个叫作“专业”的封闭圈子,“对世界以及人与世界的关系茫然无知。”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汉娜·阿伦特(Hannah Arendt,1906-1975)拒绝承认自己是一个哲学家。诗歌若像阿伦特所警惕的那种哲学——“远离真实世界的东西”“绝对的自我主义”式的东西,那真的就应了阿多诺(Theodor Wiesengrund Adorno,1903-1969)的话:“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所幸,“珞珈诗派”的诗人的写作,不是这样。
这些年来,珞珈山上平生、黎衡、李浩、王家铭、张小榛、迟牧这些学生诗人,激励着作为老师的我。他们把诗写到了人格中。他们的生命是一场行动,他们那个整体的生命状态比一切诗歌文本更接近“诗”。他们在武大那几年写诗的生涯以及今天的生活状况,让我想起福柯(Michel Foucault,1926-1984)在《何为启蒙》(1984年)一文中说过的话:“我们自身的批判的本体论,绝不应视为一种理论、一种学说,也不应被视为积累中的知识的永久载体。它应被看作是态度、‘气质’、哲学生活。”
福柯说:“‘启蒙’这一历史事件并没有使我们变成成年,而且,我们现在仍未成年。”写诗这一行为,同样对自身的“启蒙”,是对人、历史与世界的“批判”,在这种无限的“批判”中,我们可能走向“成年”。诗歌,毋宁说是一个动词,对珞珈山上这些年轻人来说,亦是一种态度、气质和有勇气的生活方式。他们中的许多人,真的如此生活。这些是我面对“珞珈诗派”的新一代时最感动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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