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卓
说到球迷,我最不理解的是我父亲,因为自从我记事开始,他的追逐就从未改变,一生不离不弃,他是中国队球迷。除了中国队之外,他可能就只爱过一支球队,当年叱咤绿荫的四川全兴。
我是上世纪80年代生人,家在巴中。小时候没有电视转播,他带着我去县电视台蹭信号看意大利世界杯,那个时候我只懂和小朋友满街跑,不懂什么是足球,可能他带我去的唯一目的,是好给我妈一个请假的交代。真正和足球相关的回忆,可能是美国世界杯,我记不住太多的细节,但是球王马拉多纳对着镜头咆哮的特写印在我脑海。记得那个瞬间,父亲说,有机会我要带你去看球王的风采。除此之外我也忘不了玫瑰碗球场失意的巴乔的背影。那个时候不懂,现在想来,能够在父亲的影响下见证这么多历史,作为已经成为球迷多年的我,是多么幸运。
四川全兴的故事可以从我初中开始讲起,我家离成都太远,但是每个周六或者周日的下午,我们父子俩总会出现在后子门体育场的看台上。来看球的代价是他在周五就为我请假,坐车风尘仆仆数百公里,两个白天一个晚上就那么从国道上翻山越岭而来。中途总会在某个县城的旅馆歇息,天亮继续赶路。作为外地的球迷,我们不可能买得到球票,所以他总是拜托成都的朋友提前排队帮我们熬夜等票。我最兴奋的时刻便是在成都体育中心看到全兴队的球员大巴驶入球场,偶尔幸运还能在球场一楼的茶楼门口看到穿着球队的运动外套的彭晓方向球迷们打招呼,虽然他打招呼的并不是我,但是我总会和围栏后的球迷一样,热血上头地回应着,心里在说,他给我打招呼了。赛间,我父亲也总爱和相邻的球迷们聊天,其中一个必不可少的话题是,谁来看球的路途最艰辛,不管是绵阳、自贡还是重庆,他们总会输给我们,因为我们需要20多个小时的漫长路途才能到达啊,于是一副资深球迷的得意也就写在了他脸上。
在后子门,我和他一起见证过魏群的任意球大力抽射、马麦罗的脚后跟、姚夏的千里走单骑。那个时候,我第一次感受到,足球可以作为一个城市甚至一个区域的纽带,一脉相承,让所有人的呼吸同频,让所有人的悲喜相交。
1996年,老头子突然在一个非比赛前的日子对我说,走去成都看球去。我浑然无知地跟着他一路颠簸来到了后子门。开场之前我看到了一支从未听说过的球队——博卡青年。开场哨响起,他说:“看,那就是球王马拉多纳。”
又不多时间,四川全兴改门换户,我学业也繁重了起来。再后来和父亲最近的一次关于足球间的共鸣就是那年出现在电视屏幕上的“我们出线了”。而彼时,他在巴中老家,我在异国求学。
一晃多年过去,我已经在成都落脚生根,他也渐渐老去。不关心五大联赛的他,也就失去了一个球迷的乐趣。我很想再一次看到壮年时候他的欢呼的样子,因为我觉得只有足球才会让他热血沸腾振臂高呼。于是我想尽办法搞到了俄罗斯世界杯的几张门票,带着老头子圆梦一次世界杯。从莫斯科到萨马拉,再到圣彼得堡和索契,父子俩的行程上万公里,为的是让他再感受一次足球带来的快乐。
几年前,五人制世界明星赛在成都举办,我第一时间买了最好位置的球票带他到现场。当托蒂、巴蒂这些巨星入场的时候,他不为所动,但我想他一定忘不了那个忧郁的背影。终于等来了巴乔的出场,我说你看,这是巴乔!他一脸茫然,问我巴乔是不是踢后卫的。那一瞬间我才知道,多年前带我爱上足球的这个男人,已经老去。
时光又这样慢慢往前走,我有时间便带着他到处看看球,从熊猫杯到中国杯,与其说是看球,倒不如说是想看看我小时候眼里他的样子。几年前我托朋友拿了安纳普尔那的球票,记得那个下午在都江堰的球场外,我等来了时任总经理马明宇送的票,我爸一脸兴奋地接过球票,小心翼翼地对着马明宇问能不能合影的样子,像极了二十多年前在后子门体育场看到彭晓方和我一起欢呼的他。
这个赛季,联赛的主场终于再次开放,我会继续带着老爷子到现场,感受一下漂亮的凤凰山体育公园专业足球场,感受换上红色服装但依然是城市灵魂的球队,感受很多和他一样看了一辈子足球的大爷们的呼喊。最重要的,让我继续感受平时可能已经木讷的他在球场边瞬间变得跟30年前的他一样,年轻,热血。
所幸有足球,让我还能在向前的路上,随时可以看到年轻时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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