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进退”间再叙民族经典——评川剧《铡美案》｜西岭雪·2023川剧汇演

尹德锦 张斯月

由遂宁市川剧团复排的大幕戏《铡美案》，让一个“清心为治本，直道是身谋”的包拯形象，再次走入观众的视线。该剧以生动的人物形象塑造和扣人心弦的叙事情节推进，深深地吸引住了观众的眼球，尤以《香莲闯宫》《韩琦杀庙》《包公铡美》三幕，巧用人物间的戏剧冲突，将珍贵的包公精神暗含其中，在赋予传统川剧再造艺术生命力的同时，也让民族经典的芬芳得以存续。

沐池宫的门官，似乎是剧中不起眼的小人物。但当他垫着碎步、画着鼻梁出场时，众人便知这出戏有看头。

秦香莲一诉自己“披星月寻夫主黄尘古道，为寻夫哪顾得路远山高”，门官得知其所言是驸马陈世美时心中一惊，但因可怜秦香莲悲惨经历（亦或因其角色缘故，可理解为趣听陈世美丑事），便为她“出谋划策”。至此，舞台上“你（秦香莲）在前面奔，我（门官）在后面拉，你在前面奔，我在后面拉”的景象，通过演员的夸张表演和默契配合，让这一奔一拉成为门官“计谋”中的一大亮点。

门官故意拽下秦香莲的破烂罗裙，既放得她进入沐池宫，也为自己在陈世美面前的开脱准备物证。门官拦人的戏码以“你踹我一脚嘛”“哎哟”，门官爬起来抖抖衣服，踩着锣鼓点子，踏着高步，在观众的笑声中落幕。

以丑角行当塑造的门官形象，成为秦香莲状夫路上的推力器，既巧用一计帮了她，同时“功成身退”，于一奔一拉中，为秦香莲闯宫铺谋定计。这样插科打诨、幽默诙谐的形象谁又不喜欢？

韩琦这一角色的出现，为剧中不可缺失的一环。面对恩公的杀人之令，韩琦踏上了杀人之路。追至庙中，“奉命杀人，不问情由”，便拔刀相向。韩琦进，秦香莲退，秦香莲再退，韩琦又进。一进一退、来来回回中，韩琦始终忠于对恩公的承诺，此为韩琦转变之前。

秦香莲冤枉至极，观之韩琦的侠胆勇义，对其声泪俱下，“要杀不杀，凭在于你”，痛诉陈世美的恶状。场外，在锣鼓乐器的加持下，秦香莲原配夫人的身份，震惊得韩琦“人心儿颤抖”，情感的冲击更为激烈。

韩琦由最初的不由分说，听命杀人，对秦香莲母子三人怀揣恶意，到“怎忍心无辜稚子鲜血流，怎忍心她母子血沾我手”，在报恩陈世美与不冤杀好人的两种境地中，“叫我韩琦难两求。”

韩琦内心作斗争时，旁白陈世美“刀刀见血”“不见她头，便见你头”的声音不时响起。韩琦随音乐节奏前进、站定摇头、忽的后退、转而又向香莲举刀前进，香莲则手挡孩子后退，再退，韩琦再追，又忽地摇头，前进，后退……韩琦踌躇、徘徊的行动路线是左右摇摆内心的外在表现，并通过反复的动作，将韩琦挣扎的内心情绪无限外放。

韩琦令秦香莲认清了陈世美的嘴脸，韩琦的死，又让她获得陈世美的罪证。韩琦的人物弧光，是在得知秦香莲的凄惨遭遇后开始转变，他的人物形象得到丰满的刻画，令人回味无穷。

包公的出场，伴随着鼓点一步一顿，走得坚定而稳重。他接到诉状，陈世美便被请至喝茶。以杀羊之案作伏，诱陈判案薄情忘义之人如何定罪。当陈世美干的丑事被挑明时，便有了之后两人的“拉扯”。

包公以退为劝，批其做法实属不耻。陈世美拒不承认。香莲被请上台，感叹“上天有慧眼，韩琦有良心”，再述陈世美抛弃负情，欲斩尽杀绝，泯灭良心。包公深感痛心，劝教其“三番两次不认妻，不该追杀她三官堂地”，再训“常言道，充饥不过粗茶饭，痛心不过亲儿女，恩爱还是你们结发妻”。陈世美无动于衷，更惹得包公无奈又心急。倏地，音乐节奏加快，停顿更显，包公退的态度转为逼进，“劝你认下香莲”，否则“杀妻儿逼韩琦，二罪归一”。

没奈何，对方是心高气傲、贪恋荣华、无情无义的陈世美。劝包公“通达擅变之权谋，只需稍加运作……”正是陈世美的这一得寸进尺，让包公更是铁心要敬天理、守护王法尊严，守公义判是非不分贵贱。“它是国家的魂，它是百姓的胆。”正是这最后一句，包公对国家、对法律、对公平的忠心与维护，彰显了其人格的无限魅力与魄力。

闻国太和公主亲临，包公自知此案又将起波涛。一“看在哀家面”，二“看在公主面”，三国太以陈世美为皇亲国戚为由护孙女婿，四有圣旨命暂审此案。多次阻拦下，包公通过圆场，不断地前进后退，表现了其无奈和焦躁。那抖动的双手和沉沉的叹气，以及那落寞的背影，观众将王威之下大丈夫欲有所作为、为民平冤这一满腔正气被权势重重扣下的苦境尽收眼底。

迫于此，包公只得尽量护秦香莲周全，叫王朝取过俸银300两回家度饥寒。今演出版本《铡美案》较其他有所不同之处为，将包公“卖法求情”的一幕转为“国太挑女儿”，从而加剧人物间的矛盾冲突，逼起包公奋起反抗，“杀人不过头点地，断人子嗣灭人欺天。”当即要违抗圣命，斩陈世美于铡下，并诓国太护铡——匡正义明法典，不可撼动！

由遂宁市川剧团复排的大幕戏《铡美案》，巧思妙构，着力于不同角色在“进退”表演关系上的手法处理，通过演员精湛的表演技艺刻画鲜明的人物性格。有了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形象，便有了支撑起一幕幕事件发生、发展的叙事动因。

如门官以一奔一拉的方式，巧妙地为秦香莲的进宫“出谋划策”，运用川丑独有的表演技艺，以喜剧的效果将观众带入该剧轻松诙谐的气氛中；韩琦以突出一进一退、一退再退的表演细节，在丝丝入扣的人物关系中推进剧情的发展，展现出内心的挣扎和决定，最终选择舍生取义，让人对其感到敬佩和惋惜的叙事铺垫；进而，包公以退为进的表演层次处理，将陈世美的罪行揭示，淋漓尽致地表现出包公精神对公平正义的执着和不懈的追求；最后，包公在国太一拦、他一闯的坚持中，维护了公正和法律，展现了对权势的抗争和对正义的忠诚。

总的来说，《铡美案》一剧运用不同角色的“进退”表演方式处理叙事结构，既有喜剧效果，也有悲剧味道，还有对正义、公平、法律的追求。正如黑格尔所说：“剧中人物不是以纯然抒情的孤独的个人身份表现自己，而是若干人在一起通过性格和目的的矛盾，彼此发生一定的关系，正是这种关系形成了他们的戏剧性存在的基础，这就使全部作品必然比较紧凑。”

以上所提及《铡美案》中的人物，一环扣一环，为故事增添了厚重的历史文化内涵，也让人更深入地了解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对正义、公平、法律等价值的追求。无论《铡美案》或是其他的文艺作品，不仅要做到传承文化，更要让文化通过艺术的形式或其他新兴技术，得到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这是时代赋予我们的责任和要求，也是文艺工作者需要持之以恒、不断求索的目标。

尹德锦，四川大学艺术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

张斯月，四川大学艺术学院2021级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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