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平

遇见一个人，会有无数种可能。有的邂逅于旅途，有的萍水于人海，有的往还于文字，有的相逢于天涯、有的偶遇于街头……我与杨奇国的相识，却是在脱贫攻坚的路上。

2020年6月12日，我去广元市朝天区采访脱贫攻坚。在朝闻社区书屋，孙勇、李大鹏、王兴蓉、唐延东、杨见、杨依林等几位驻村第一书记，匆匆从鱼洞、白鹰、新山、临溪、沙河、明月、自然等村脱贫攻坚的现场赶来。他们的手上还带着草木的芬芳，脚上还沾着泥土的气息。这群人中，就有羊木镇新山村第一书记杨奇国。

与其他几位年轻的第一书记相比，杨奇国显得朴直而内向。一问才知他已近50岁，论年龄，是在座最长的。他静静地坐在角落里，认真地听其他人讲述脱贫攻坚的故事。

轮到自己发言时，他像一位劳作多年的农民，不疾不徐，娓娓道来。说的都是修桥补路、种菇植树、养鸡卖蛋的家长里短。脱贫攻坚的宏大叙事，在他“沾泥土”“带露珠”“冒热气”的话语中渐渐清晰起来、生动起来、鲜活起来。

就这样，我们在脱贫攻坚的路上相逢了。

我以为，这是伟大时代赋予我们的遇见。

也是在那次座谈会上，我得知杨奇国也喜欢文学。杨奇国读书时就在心里埋下了文学的种子，高中时开始担任校园黑板报编辑，后来在《语文报》发表第一件文学作品《我的父亲》，并在中子职中校园与《春蕾》文学社一起绽放。他始终怀揣文学一路前行，逐梦半生。

我一直以为，作为一名电工，和杨奇国最早来电的就算不是青葱美好的爱情，也一定是能量爆棚的“电”。然而，万万没有想到，电光火石之间，他最早爱上的却是文学。

一个电工为什么爱上了文学？或许有一百个理由。但于杨奇国而言，却只有一个理由，他想做这样的人：

用电照亮物质生活，用文字照亮精神家园。

我喜欢杨奇国的文字，除了它们的清新质朴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对电工，我有一种特殊的情感。

小时候，用惯了煤油灯的我们，对电格外向往和期盼。当时，父亲在江油市小溪坝镇二级站工作，是一名人人羡慕的电工，也是村子里最早与电打交道的人。可惜电站离家太远，我又太小，一次也没有见到电的模样。

1982年左右，电线终于架到了我们村，村里的大人小孩欢喜惨了。全村大人出动，帮忙挖深坑、抬电杆、拉电线，而孩子们则像电工的尾巴一样，走到哪跟到哪。从那时起，我们知道了钳子、改刀、电笔……其实，我们最想知道的是，水泥电杆如此溜圆光滑，电工怎么爬得上去？后来，当电工爬电杆时，所有孩子都站在地上，高高地仰起头，无限神往地看着电工踩着脚扣，一步一步往上爬，孩子们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有啥响动，惊吓了电工，从上面掉了下来……

后来，我考上了四川省机械工业学校的机电维修专业，说白了，其实就是一名新时代的电工。虽然我毕业后仅有短暂的电工生涯，但对每一位电工都葆有足够的敬意。因为我深知，电工不是高薪岗位，却是高危岗位，随时都有可能“燃烧自己，照亮别人”。可以说，每一缕光的照耀，每一份热的传递，都离不开电工的保驾护航。

尤其是对杨奇国这样的农村电工来说，更是很土很累的岗位。他们背着简单的电工行囊，翻山越岭、过桥蹚河，足迹遍及各个村组，家家户户。他们的形象是“黑头土脸”，他们的路上是“黑灯瞎火”，他们的工作是“黑加白日”。

忆及这些，杨奇国忍不住感叹道：“竭心尽力干着这个山头、那个河沟里最苦的活，把改刀和钳子握紧，为乡村送去光明，为留守老人点燃每一盏灯……让满身的汗水、和脚上最接地气的泥巴，在发光发热中捧出乡村的光明和温度。”

20多年，无论多苦、多累，杨奇国都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从不需回报，也不要感恩。乡亲们递到手中的一杯水，留守老人的一声“亲儿子”就足以消解他所有的委屈和疲惫。

这就是电工人如电花般璀璨夺目的品质。这样的火花一直照亮着他的文字，温暖着他的人生。因此有了《那年，1988》《用文字染红乡村的碧空》《冬至，穿过山水间》《光明村的喜鹊》《如安合家》《辛夷花开》，有了与电有关的点点滴滴……

杨奇国虽学历不高，对文学却有着深刻的理解。他说：“对一个诗意的写作者来说，工作环境在哪儿，人间烟火就在哪儿，生活的气息就在哪儿，心中的图腾就在哪儿。”

我深以为然，在翻读这本集子时，我时时被他笔下的川北小江南、羊木大地、飞仙关、寻乐书岩、罗圈岩冬雪、麻柳刺绣、新山古柏、水草坪、元西村、岭上荷塘、樱花谷、白虎飞瀑等美景深深吸引。亦常常被他笔下的广元凉面、酵面馍馍、沙河小水果、朝天核桃、沙河樱桃、羊木蒸馍、广元火烧馍等美味引得口水长流。我有时在想，这些既清新脱俗，如诗如画，又芬芳扑鼻、回味悠长的文字，一定是从他路过的田边地角长出来的，一定是从他紧握的电笔里淌出来的，一定是从袅袅升起的炊烟里飘出来的，一定是从鸡鸣犬吠的房前屋后荡漾出来的，一定是从乡亲们递给他的还冒着热气的馍馍里发酵出来的，一定是在他爬上高高的电杆，纵目远眺，然后从星宇密布的夜幕上摘下来的……

一个作家，要想写出好作品，仅仅靠才华、勤奋和热爱生活是远远不够的。他的心中，还必须有爱和悲悯。这样的文字才有温度、有情感、有力量。杨奇国也认为：“如果写作者一旦失去善良、哑了正能量的嗓、没了多愁善感的笔，估计生活的幸福也就到了头，哪里还能寻找出生活的美。”

他笔下的善，就是爱与悲悯。于是，44岁时，他怀揣爱与悲悯，按照组织部门和国网广元供电公司的安排，从羊木供电所副所长的岗位走向了脱贫攻坚的战场，担任新山村扶贫第一书记。

杨奇国没有想到，当时的新山村穷到了这种地步：206户村民守着几千亩荒地过着穷日子，没有支柱产业，没有集体收入，全村贫困户31户……是一座典型的“空壳村”。从此，他握改刀的双手紧紧地握住了锄头，他向上爬电杆的双脚向下深深地扎入了新山村这片贫瘠的土地，他的笔触及到了脱贫攻坚战场上的硝烟。

驻村5年，是他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的5年。

他与村两委班子一起建阵地、改村貌、引项目、搞产业，共同打开了新山村脱贫致富的幸福之门。

5年后，当我们走进曾经贫穷落后的羊木镇新山村时，眼前焕然一新：一条宽敞的水泥路通向村委门口，道路两侧整洁干净，成片相连的四季水果产业园里鸡舍星罗棋布，跑山鸡在果园里相互追逐，十里桃花婚纱摄影基地、“帅扎营”三国文化……一个个生机勃勃的扶贫产业，托起了村民致富的希望，村民们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驻村5年，也是他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5年。

他与过去的自我洗礼、破茧化蝶，在新山村实现“新山乡巨变”的同时，他的文字也发生了“新山乡巨变”。

他在真干、实干、苦干的5年里，利用工作间隙，将关于脱贫攻坚的思考、工作、情感、村民的故事和新山村的变化一一化作了文字，化作一件件情感真挚的文学作品，如《我就是那个扶贫战场上文艺的使者》《独臂斗士》《美丽新山拂新风》《小商标铺就贫困村大致富路》《新山村的民主管理和村务公开初探》《变了样的老王》《关口村的迎客松》《端午，山洪来袭》《乡村振兴的高考》。

数年来，杨奇国不仅收获了国家电网公司“服务脱贫攻坚突出个人”荣誉称号、四川省电力公司“感动川电员工”、中国民生发展论坛“2017年度精准扶贫带头人”、中国能源扶贫“最美先锋战士”，连续三年朝天区脱贫攻坚“优秀第一书记”、建党95周年朝天区“优秀第一书记”等荣誉，《中国扶贫》和《民生周刊》杂志联合征文“我的驻村故事”荣获二等奖，散文《通了路，就通了希望》在《人民日报》发表，也收获了羊木镇村民们的思念与牵挂，更收获了新山村在新时代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然，他收获的还有这卷《电花绚烂》。愿这些文字像电花一样璀璨，闪亮你的双眼。愿这些文字像电流一样奔涌，直击你的心房。

作者简介

王国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理事、四川省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四川省诗歌学会副会长、成都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四川江油人，现居都江堰。著有作品10余部，曾获四川省“五个一工程”奖、四川文学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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