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大巴山腹地一个名叫“小桥”的僻乡小镇,“小桥流水人家”,绝无古道西风的苍凉,而是青山绿水平畴沃野,童年,给我留下了许多难以忘怀的记忆。

收获季节,人们把金黄色的谷粒用稻桶和风车打下晒干风净,装进竹箩筐里。家家请来串乡的手艺人把新摘的棉花,用牛筋弦的大弓在轻软的棉花上不停的敲打,弹拨出铛、铛、铛清脆的声音,撩人的节拍,飞舞的花絮,把人们带进寒冬将至的捂雪天温馨的梦境。霜,把秋叶染得如火如血,一夜秋风后,它们只剩下仨仨俩俩,仿佛南归的雁叫唤枝头的同伴。

隆冬,银装素裹,堆雪人、打雪仗是孩子们绝好的游戏。母亲叫我和弟弟给乡下的爷爷奶奶背去取暖的柴火,我们踏雪上路,山上的人早早就将那些拾来的干柴趁这雪日早早卖个好价钱。腊月里杀年猪的时候,围观的孩子总是讨得猪尿泡当皮球玩。俗话说“大人想挣钱,孩子盼过年。”家家户户都忙着用大红纸自己编写对联,从民间艺人那里买来招财进宝的财神爷,给家里增添了不少新色和喜庆的气氛,再加上满桌的鸡鸭鱼肉伴和着噼噼啪啪的鞭炮声真令人胃口大开。

入夜,家家又挂出自己扎的五颜六色造型各异的纸糊灯笼,整个黯淡的夜空都辉煌了起来,接着耍龙灯放烟花狂欢直至午夜三更,在更夫的锣声催促中余兴未尽地散去。回到家里定要将脚洗得干干净净,明年好求个吉利。换新衣、“坐睡”、等长辈发“压岁钱”。第二天清晨,一大早就有人挑“银水”,当时没自来水,靠担水来维持生计的人,今天是他们挣大钱的好时机,这叫“开门一股银水来”。主人为了图个吉利,乐意付出比平时高出几倍的钱。早餐刚吃过又香又甜的汤圆,街上的人早已挤得水泄不通了,耍狮子、踩高跷、送财神、唱坝坝戏;诱人的小吃满街都是,吃一碗麻辣的川北凉粉,辣得眼泪直流,赶快买一根甜甘蔗来解解辣味。而我喜欢光顾的却是张面人的武松打虎,吹糖人王大娘的耗子偷油、二龙戏珠,还有那卖纸扎风车的张幺姑,那些插在草靶上红红绿绿的纸扎风车,被春风吹得转个不停,又一个春天到来了,这春夏秋冬周而复始地衍展着刻骨铭心的人生体味,正是我日后从事艺术创作的因子。

青年时代家道中落,被迫辍学谋生,辗转跋涉到千里之遥的川西平原一家工艺美术公司供职,从此同写写画就结下了不解之缘。川西坝农村那些竹篱茅舍,阡陌黄花、桥柳磨坊、池塘小溪、家禽野鸟、菜畦瓜架,田埂草垛……还有那些淳朴、善良、默默劳作的父老乡亲、醇醪的乡情无不牵动我的情思和依恋.甚至每个细节都渗透于心灵的深处。无论是严寒酷暑,我行走在田边地角、溪沟梁坎,记录着大自然四时的变幻,农家播种的希望、耕耘的艰辛和收获的喜悦。几十年来画了数以千计的写生。那淡淡炊烟的农舍,明平如镜的水田,野渡横斜的小舟,铺满稼禾的晒场,雪日早集的村姑,斜阳浮于天际,晨曦呼犊早耕,充满了人与自然的和谐……描绘、传送这大自然的无尽馈赠,无疑是一个美术工作者的天职和使命,这些充满人家温情、诗意盎然的景象,成为了我心灵空间仅存的一块绿地。

艺术的源泉是无穷尽的。为了丰富我的绘画语言,除了到大自然去领略造化的神奇外,那些街头巷尾民间艺人娴熟流畅地勾画出生动传神的糖画,小店里浓淡迷蒙自然漫润的扎染服饰,家家户户门上贴的色彩明快对比强烈的年画……这些民间艺术巴蜀大地随处可见,无不给人以美的启迪。还有中国传统水墨写意的纵横恣肆,海外舶来油画的浓烈厚重,历史悠久木刻版画的直朴率真,甚至儿童画的夸张洗炼,都融汇在我的画里。

艺术的可贵之处在于用自己的语言来表现自己独有的感受,春天并非皆绿,秋日也不都黄,不管你用什么形式,无论你是什么画种,皆须以道出真情为上。秉性所至,我从不人云亦云,随波逐流,不赶时髦更不喜欢装腔作势,玩弄花招,刻意制造那种雄险、威迫、冷峻的画面气氛,我崇尚友善平淡、淳朴天真,画幅虽小,画境却应大,在有限的尺幅小景里,展现出无限的天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