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永

1984年9月12日的《四川日报》上, 刊登了一则特殊的“寻人启事”,将广安市岳池县一位普通的乡村老人瞬时置于荣誉的高光。这就是被当成“烈士”缅怀,“消失”33年的一级战斗英雄、志愿军特等功臣柴云振。大型原创话剧《平凡英雄》,中心人物取自魏巍《谁是最可爱的人》的原型之一,从而与经典文本形成穿越时空的互文性;同时,在历史的艺术钩沉之中,话剧围绕“谁是英雄?英雄何为?”展开叙事,聚焦英雄背后的英雄群像,以及英雄回归生活之后的平凡之路。
致敬:英雄“背后”
话剧《平凡英雄》先声夺人,以肃穆的“敬礼”声为叙事开篇,恰似一声打破寂静清晨的高亢啼鸣,两束白光之下礼兵步履铿锵迈入舞台。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瞬间展开,恰似共和国历史图卷宏阔展开。迅速拉开的帷幕,让两边手捧烈士遗骸的礼兵也完整呈现在观众视野。一位胸前挂满勋章的老人,以一个见证者的视角走入这个庄严时刻。历史与现实、生者与死者,通过不同时期两种军装的色彩对比,完成在同一空间的并置,使得话剧在最初的几秒钟,将“谁是英雄”这一问题随着震撼的视听抛诸观众。

在话剧的叙事行进之中,悄然伴随叙事焦点的移位。这位老人用苍老却劲健的四川话,不急不缓做自我介绍:“我叫柴云振!”在四川话中,“柴云振”与“柴云正”同音。话剧此处恰恰利用这种同音,如蜻蜓点水,暗指现实中柴云振老人33年“埋名”奉献的故事。这一个名字,也是千千万万浴血奋战的士兵中一个,是共和国历史终将永远铭记的千千万万个名字中的一个。
在舞台正中央,一个环形转台将历史与现实的交错舞台化。青年柴云振战场负伤,身着白色病服却心系战友安危。在环形转台另一端,老年柴云振感慨万千、嗓音颤抖。军装和病服的对比,实际上是亲历者向讲述者的身份转换。“我记得!”此时,一块竖条形的屏幕,如一座耸立的丰碑,配合着音响滚动播放着他们的名字。“祖国没有忘记你们。”老人的嗓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这是来自于历史正义和一身正气赋予他的底气与胆气。“我不是英雄,那些牺牲的战友才是真正的英雄。”整场话剧,这一个个“背后”的名字,以一种“不在场”的方式,在观众久久不能淡去的意绪中完成在场。

铭记:英雄“之中”
话剧艺术区别于电影艺术的一个重要因素,在于演员的表演行进在观众的观看之中,演员和观众共处同一时空,都是剧场氛围的重要组成部件。因而,话剧更多的是一种即时性和在场性的艺术形式。如何将这样一个共同的空间,既烘托出历史的景深,同时又增强现场的代入感,进而完成一种沉浸式观看体验,这是历史题材的话剧在剧本编写和舞台呈现之中,主创应该着重思量的问题。
话剧《平凡英雄》充分利用这种在场性,让柴云振“分饰两角”:青年的柴云振在朝鲜战场的枪林弹雨之中,在负伤卧床思念战友的意绪之中;老年的柴云振在迎接烈士遗骸归国的仪式之中,在战后“埋名”归隐、默默奉献的日常之中。在环形转台建构的历史空间之中,前者是一种亲历者的角色,后者是一种讲述者的身份。在舞台之中,二者跨越时空的对话构成话剧之中的第一层观演关系。同时,借助老年柴云振这一角色的媒介,观众以一种近距离的方式被带入历史,台上台下构成整场话剧之中的第二层观演关系。
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话剧首演之时特意邀请柴云振后人观看。这是一个小的家庭对父辈的回望,更象征一个大的民族对先辈的回望。正是在观众内部的这种双重关系之中,所有人都泛在地成了英雄的后人、英雄的后辈。新时代是一个呼唤英雄的时代,更是一个产生英雄的时代。网络时代公平地赋予每一个人被看见的机会,无形之中放大所有人成为英雄的可能。人人都具有成为英雄的潜质,都走在成为英雄的路上。

回归:英雄“之后”
话剧《平凡英雄》打破经典叙事文体的情节模式,并没有让故事在英雄行为的高潮处戛然而止,而是如鲁迅先生一样追索“娜拉出走之后”,让英雄的叙事走入平凡的叙事。这既是对历史史实和人物原型的尊重与回归,同时也通过这种叙事变奏,呈现人物丰富真实的性格多面。
话剧的时间线索大致以抗美援朝战争为界,分为朴达峰阻击战中的绝地生死、负伤疗治,以及战争后的“埋名”桑梓、埋头苦干。这种叙事线索的铺展,实际上贯穿着将英雄还原到普通生活的创作旨趣,这也反过来影响着前半段抗美援朝战争中人物形象的塑造。一方面塑造柴云振“不上英雄榜,便涂烈士碑”的硬汉形象,另一方面又通过抒情笔触达到细节的渲染,在亲情、爱情、战友情的交织中触动观众泪点。

退伍返乡之后,柴云振没有流连在过去的荣耀,而是将错就错从此“埋名”,对过去缄默不提。他的原因很简单,他是一名军人,保家卫国是他天职。因右手落下残疾无法扣动扳机,不想带累国家的他选择返乡。面对妻子质问为什么不给女儿办“农转非”,不给儿子找一份好工作,原因依然很简单。“我不愿给组织和国家添麻烦,我有双手,可以养活自己!”在柴云振这种尽到本分、“去特殊化”的逻辑背后,实际上牵扯到英雄对自我的身份认同。在柴云振内心,他的对位方式是军人和党员而非英雄,因为他始终认为,真正的英雄是永远留在朴达峰的战友而非他,他只是替英雄们活着。
只有放下私我,才能真正心系人民,进而抵达人之大我。从战场到农村,从高光到“归隐”,从青年到老年,柴云振的故事为英雄如何重新回归平凡,提供了一个珍贵的范例,更为英雄如何再出发,提供了一个可行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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