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中举

花是世间灵物。纷繁的花,以暗喻的修辞,映照了人世间诸多命运。

花,是植物王国里经由眼睛翻译过来的意象,是发表在花器里、攀爬在篱笆上的诗歌。因此,各色花朵才成为会说话的花语,遇上有缘有心的人,它就打开心房,暗香浮动,和你互通款曲,成为彼此相知的“解语花”。

本文刊于5月22日四川日报第19版、文艺副刊《原上草》版面。

平民之家如我等,养花未免有些奢侈,一个“养”字道出了个中不易,就像“养儿养女”一样。柴米油盐已经耗去了太多的精力,再来侍花弄草,并借以抒发闲情逸致,容易落得个“附庸风雅”的嫌疑,在外人眼中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了。

但是,人心向美。越是活得油腻,越是向往清丽。妩媚之花,除了鲜艳可人,沁人心脾,本身就是美学意义上的欣赏对象,何况花儿没有“阶级性”,它就像东坡居士说的:“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皇帝和平民都可以享有“爱花”的权利;尤其是那些躬耕垄亩的田舍之家,春种秋收之余,还在房前屋后栽花种草,放眼望去,“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和而不同”,才有可供我们欣赏的“满园春”和“满庭芳”,才有我们普通百姓看得到摸得着的美好、生机和希望。

于是,我们这个贫寒之家陆陆续续也开始有一群花仙子登场,都是夫人闲暇之余请进来的。她是松土、施肥、浇水、剪枝的殷勤“园丁”,我则是袖手旁观的看花人,是不劳作不弯腰却只管品赏、享受和赞美的“花痴”。

茶几上、餐桌上、钢琴上、电视柜上,有姿态袅娜、腰身纤巧的瓶花,像一个个不同风格温情脉脉的小女神,在静谧的空间里一边沐浴着暖色调的光晕,一边流淌着朦胧的气韵,守护着房间里的安宁;罗马柱旁边的壁头上,悬垂着一篮吊绿萝,伸出来的藤蔓一枝独秀,绿油油的叶片幽光泛滥,冷不防扫到你的脖颈,让你有一种走进“绿野仙踪”的恍惚之感。

阳台上,摆放了一溜的坛坛罐罐,种出来的每一种花草,都给我们展示出一个个别样的精微世界。

绣球花,一听这名字,就让人联想到古代颇有情调的爱情游戏。我家的绣球花种在一个小盆里,没想到开出来的绣球花,大得盖住了盆口,着实抛给了我们一个硕大的“绣球”。蓝晶晶的花瓣紧密簇拥,挤在一起,经过它们互相商量约定,最后团成了一个圆溜溜的绣球。明代谢榛的诗《绣球花》说:高枝带雨压雕栏,一蒂千花白玉团。怪杀芳心春历乱,卷帘谁向月中看。诗中写的是白绣球,它炸开时能够让一个季节“春心大乱”,那“一蒂千花”“压雕栏”的盛况,该是何等的壮观啊!

木槿花落户我家比较传奇。卖花人误把黄木槿一同植进了红木槿花盆,正准备丢弃,夫人不忍,接管了过来。现在,花开正好,红木槿大大咧咧敞开着它的大喇叭,向周边宣告着它的怒放;黄木槿低矮一些,也不示弱,努力举着桑葚大小的花萼,一样宣示着它的生命力。翌日午后,丽日晴空,初夏的阳光从蔚蓝的天幕上洒下了,纯粹得滴尘不染。阳光穿过阳台上的铁栏杆,一格一格地照在花盆上,我惊讶地发现,黄木槿不知什么时候催开了昨日的花萼,变成了今天一条爆炸性的好消息:它已完全怒放,金黄的花瓣像散开的圆形裙摆,层层叠叠,挨挨挤挤,正在窃窃私语;最奇怪的是,底部的圆心处,还深汪着一小圈浓重的朱红,成为整朵花的点睛之笔;坚挺的花蕊犹如手持长戈的武士,迸发出力和美,就从那里伸展出来,刺向空中,在阳光下煞是招摇!红花黄花,高低错落,金辉熠熠,红黄相衬,二美共生,一举两得,岂不妙哉!传闻木槿花在韩国又称“无穷花”,是韩国的国花,木槿树枝上会生出许多花苞,一朵花凋落后,其他的花苞会连续不断地开,是一种世世代代生生不息的精神写照。

相比之下,玫瑰花娇气些,虽美艳却带刺,不太好侍候它,我家的花工并没有额外宠溺它,它也便没精打采的,瑟瑟缩缩,只两三朵,耷拉在那儿。身有贵族命,误落平民家,唉。让玫瑰为爱情代言,其实是要提醒天下美女,“娇气”和“带刺”可能是致命伤,要慎用自己的“杀手锏”啊!

花是世间灵物,因此有“花神”之说。各色花,仰起小脸,惹人疼爱,美不可言,虽然不言不语,却有一部缠绵悱恻的“花间辞”流传。爱花,其实就是爱上它为你敞开的心魂,“只恐夜深花睡去”,古人为花操碎了心,你也得把你的心魂交给它,才能够“解花语”,才对得起它的百媚千娇。纷繁的花,以暗喻的修辞,映照了人世间诸多命运,等着我们去一点点开悟,一点点把生命如花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