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胜莉
在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2021年），第八个中国烈士纪念日（9月30日），《长津湖》上映。这是一部好贵、好看、好燃又好哭的电影，是一部真正意义上的“美强惨”英雄片。
第一，美。首先是景美。影片开头，战士伍千里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浙江。他怀抱骨灰坛默然独坐，小舟从平静如镜的水面滑过，层林尽染、水天一色中传来孩童的嬉闹声……在大大小小的船只组成的村庄里，在星星点点温暖的灯光下，伍千里和家里人聊起开春建房和给兄弟找媳妇的话题……惊艳而温暖的画面让人瞬间以为这是战争终于结束后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结果是另一场战争的前奏）。这种兼有水墨和油画之美的镜头在影片中比比皆是：在火车烟囱白烟弥漫中军队深夜登车，雪山背景下徒步翻越的长长的队伍，灯火通明的敌军营地周围战士们静默地埋伏雪中，喧嚣战场上一枚在黑暗中破空爆开的子弹等等。最惊心动魄的是入朝列车上，年轻的志愿军战士打开车门，突然撞入眼帘的万里长城。那一瞬间，战士和观众同时被祖国山河的壮美所暴击。这体现了一部战争片的审美追求及对观众视觉期待的满足。其次是人美。这里主要不是指颜值，虽然一众演员从唐国强、张涵予、胡军、吴京、段奕宏到朱亚文、黄轩、李晨、韩东君、易烊千玺、欧豪都各有各的帅，但在战争片里，衡量人美不美在心在骨不在皮，主要看是否具有英雄的能力和气概。毫无疑问，《长津湖》里的志愿军战士们都是美的。他们为家而战，为国而战，为人民而战，为未来而战。为了守护自己的土地，守护自己的亲人，为子孙后代拼一个没有战争的安稳盛世，他们义无反顾地跨过了鸭绿江。影片中，志愿军被迫仓促登车，面对拼命追赶着列车将身上、手中的棉衣、食物等补给品乃至脖子上的红围巾扔向他们的后勤人员和百姓依依不舍，七连战士们在车厢里坚定地一个一个报自己的编号和名字，队伍集结时年轻的志愿军团震天动地地喊出“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冰雕连”岿然不动地面对敌军的方向，都是最可爱的人的不朽群像。这是精神层面的美学实践。对比人和景，能让人更深刻地领悟这句话：“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
第二，强。从国家层面来说，抗美援朝战争是立国之战。正如毛主席所说“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这场战争展现了中国军队的钢铁意志，为初建的中国赢得了世界尊重，保证了此后至今71年的和平。从影片层面来说，《长津湖》并不是一部传统国家高度的全景式主旋律作品，而是以七连战士视角切入这场具有转折意义的大战，是以小见大，用小人物命运代替宏大叙事的一种尝试。和许多大战役影视作品不同的是，《长津湖》虽然打斗激烈，音乐热血，影像技巧优秀，但没有围绕战略战术本身讲故事，这也导致有些观众吐槽战争戏没有逻辑和层次，对战双方都看不出战略部署。事实上，我们是全程跟着七连投入了这场战争，对他们的每个处境和选择、每次紧张和松弛的瞬间我们能感同身受，至于战争全局则需要全神贯注捕捉每个细节、字幕或者事先有个相关知识储备才能把握。这里很可能有观影预设，不止是对长津湖战役，也是对七连本身。在编剧兰晓龙的作品宇宙中，“七连”一直是一个重要符号，串起了《生死线》《我的团长我的团》《长津湖》《士兵突击》中不同时空相同精神的铁血故事。七连被人们称为“钢七连”，代表的正是我军的“强”，包括战斗意志、作风和素质。这种强在《长津湖》中用多个细节体现出来了，比如从七连走出去的老兵谈子为沉着、冷静地扛着巴祖卡打美军飞机，在小屋里一边和美军厮杀一边吃美军的巧克力，吃完出门直接丢手雷；连长伍千里一对多和敌人肉搏，驾驶着夺来的美军坦克和敌人互轰；指导员梅生在战斗中飚出一句英语成功诱杀敌军；新兵伍万里凭借一手打水漂绝技迅速成长为神投手；狙击手平河枪枪爆头；炮排排长雷睢生以一己之力顶着炮火开着美军卡车拉走标识弹换取了其他战友的安全，等等。顽强打退敌人八次进攻最后全军覆没、临死还用炸药包带走一波敌人的杨根思，雪地伏击中令行禁止绝不移动以致冻僵冻死的冰雕连更是这种强的巅峰表现。除了我军以外，美军的强同样也有表现。整体设备先进一目了然就不说了，我们只谈谈领导者的素质。除了狂妄自信的统帅麦克阿瑟和浮浪轻率、视中国军队为“洗衣工”的第10军军长阿尔蒙德，美军同样也有谨言慎行、坚强严峻、尊重对手的陆战1师师长史密斯。影片中，他不顾个人安危让飞机尽量低飞搜索志愿军行踪（美军日常搜查常态），坚持在下碣隅里赶修机场（为美军留了后手，最终拯救了几千名美军的性命），顶着上司“飞速北进”的命令压力龟速前行（避免了我军发起进攻时更多美军踏入我军包围圈，间接导致我军伏击时间过长冻伤减员），再加上影片没表现的果断决定南撤、命令空军运输支援修复水门桥，都体现了高超的指挥能力和预见力，使陆战1师得以逃出生天，拯救了东线第10军。影片末尾，“冰雕连”默默接受史密斯的致敬，这是两支强军对彼此的认可和尊重。
第三，惨。从影像叙事来看，《长津湖》在表现战争的残酷上是写实的，许多血肉模糊的在其他电影中大概率会被和谐的场景都拍出来了，战役惨烈的主要原因包括装备落后、后勤匮乏、通信不畅、天气严寒也有充分表现：占据制空权的美军出动飞机轰炸我军军列、物资补给线、阵地、指挥所，我军基本没有对空作战武器，只能昼伏夜出，提前设伏；与美军的火鸡咖啡厚大衣相比，我军后勤跟进保障困难，只有单衣薄帽和少量冻得磕牙的土豆，导致非战斗伤亡率（冻伤饿死）直线上升；通信设备的缺乏使我军连进攻时间也不能确认；美军地面战斗火力和运输全面碾压我军，致使我军即使穿插分割包围成功，也无法有效聚歼或追歼，只能眼睁睁看着美军突围撤退；还有没拍出来因为事实上就没有的朝鲜军民（群众基础完全丧失）。在真实的历史记录中，虽然着眼点不同，但双方都认为这是一场极不对等的战争，因为双方都非常惨烈。从中方视角来看，我军鉴于敌我装备优劣悬殊投入了数倍兵力，结果是剿灭美7师31团（即影片中的北极熊团），重创陆战1师，收复三八线以北的东部广大地区，迫使联合国军由进攻转入防御，扭转了朝鲜战局，但是损失惨重，约15万人参战，伤亡即达三分之一。从美方视角来看，在中国志愿军人数、士兵素养、战术三方面占据优势的情况下，陆战1师没有被团灭而是成功突围完全是军事史上的奇迹，而且还重击了中国人民志愿军，令中国军队从前线撤回，美国军政高层因此确立了继续进行朝鲜战争的决心，该案例也被载入西点军校教材，并为此创纪录地颁发了17枚荣誉勋章和70枚海军十字勋章。其实双方都是部分达成了战略目标，而且实事求是地说，正是因为双方都斗志顽强，才造成了如此令人骄傲又痛苦的惨烈结果。
在《长津湖》酷炫画面和热血故事背后，贯穿始终的是反战。从毛主席的“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开始，已经表达了不想战、不忘战、不畏战的态度。小人物更是有个人的情感与恐惧。伍万里要跟着哥哥伍千里去打仗，伍千里说：“老大（已经牺牲的伍百里）说了，我们俩把该打的仗都打了，不让你打！”已经复员的指导员梅生骑着自行车追了100多公里赶上部队开拔，他告诉连长伍千里，他害怕再次参战，就像他第一次作为新兵参加战争时一样。但他来了，因为“这场仗如果我们不打，就是我们的下一代要打”，“我希望我的女儿可以活在一个没有战争的年代”。战争间隙，梅生疯狂寻找不小心掉落的女儿照片，找到后放声大哭。在奄奄一息的北极熊团指挥官面前，伍千里按住了伍万里试图开枪的手，对他说：“有的枪必须开，有的枪可以不开”。战斗间隙，平河喃喃自语“希望下一代生活在一个没有硝烟的时代”。面对伍万里的赞美，谈子为说自己不是英雄，冻死在冰雪里的战士和在敌人碉堡前10米倒下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伍万里问雷公要杀多少个敌人才能成为英雄，毛岸英走过来说：“上了战场，都是英雄”。雷公前脚还在计划战争结束后去跟伍千里兄弟住，要求给他留一间房，后脚就为了战友们的安全，拼死带走了标识弹，临死前吐着血沫说“我疼”、“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还有美军史密斯师长坚持修机场的目的是“带孩子们回家”。在乱石滩因厌烦天天巡查，用10美元打赌对下面的“尸体”（实为七连战士伪装）疯狂扫射的美军飞行员残忍嗜血的背后难道不是战争带来的心理扭曲？这些三言两语的台词丰富了人物的厚度，凸显了情节背后的道德取向，拷问了屏幕前观众的内心：你想看到的只是炫酷的画面和曲折的故事吗？战争绝不只是荣耀和热血，胜利背后也有困难和犹豫。这种对战争的理解、对英雄的定义，决定了一部战争片的格局。
七连在长津湖一役中的最终结局，影片没有明说。不过从电视剧《士兵突击》我们可以知道：抗美援朝时钢七连几乎全连阵亡被取消番号，被全连人掩护的三名列兵九死一生地归来，他们带回一百零七名烈士的遗愿在这三个平均年龄十七岁的年轻人身上重建钢七连！从此后钢七连就永远和他们的烈士活在一起了！朝鲜战争的《长津湖》中，七连编号最新的是伍万里的677，和平年代的《士兵突击》中，七连编号最新的是马小帅的5000。不管换血几次，番号仍在，精神不断。七连的原型应是27军的某部。执着于史实细节的可以看看中国纪录片《冰血长津湖》（2011年6月1日上映）和《1950他们正年轻》（2021年9月3日上映），还有美国PBS美国印象系列《长津湖战役》（The Battle of Chosin 2016），可以从多个角度反思这场战争。2021年9月2日，第八批在韩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英魂回归故里。离家尚是少年之身，归来已是报国之躯。对于他们，我们能做的就是：不抛弃，不放弃，不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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