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舞龙,以表现龙精神为载体,是我国一种源远流长的汉族传统民俗文化活动。在“中国民间艺术火龙之乡”成都市双流区黄龙溪古镇,有一群因热爱而相聚的舞龙人,他们自觉肩负传承使命,在坚守中谋变通,在创新中求发展,让一度沉寂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火龙灯舞重焕生机。2024年春节,黄龙溪“火龙灯舞”登上央视综合频道,走进了全国人民的视野。

文/《四川党的建设》全媒体记者  张微微

视频/《四川党的建设》全媒体记者  张磊


【非遗名片】黄龙溪火龙灯舞源于东汉,盛于南宋,到元代广为流传,是祈祷新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的民间文化活动。黄龙溪火龙灯舞融龙、灯、舞、火焰于一体,为中国龙舞的代表之一,2008年,被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3月23日晚,在成都市双流区黄龙溪古镇,如期上演的火龙灯舞表演,为游客们奉上了一场用千古诗词描绘的视听盛宴。

随着表演者用木板敲打抛向空中的滚烫铁水,一瞬间,漆黑的夜空“铁树金花落、万点星辰开”,在“火树银花不夜天”的盛景中,一只金色的火龙追逐着闪亮的龙珠,随着音乐鼓点穿行、舞动,这浴火而生的浪漫,引得观众阵阵欢呼,而火龙灯舞的生命力也在高涨的热情中悄然延续。

在黄龙溪古镇,火龙灯舞虽是每遇年节和典礼盛会都要举行的民俗活动,但很长时间以来,局限于“人”和发展路径的短板,这项国家级非遗也曾一度面临沉寂之忧。如何走出重生路?近期,记者走进这座千年古镇,在感受火龙灯舞魅力的同时,也“读”到了花火背后,舞龙人上下求索的故事。

勇敢者的“游戏”——

“如果没人敢往火海里面冲,黄龙溪的火龙就舞不起来了!”

走进黄龙溪火龙龙狮俱乐部所在的一座古老宅院,48岁的火龙队队员陈付全坐在天井边的条凳上,正用一根蘸有药水的棉签涂抹额角的一小块烫伤。他新来的师兄、40岁的苏炳利站在天井的中央,手握一只顶着龙珠的长杆,翻转腾挪地练习着舞龙基本功。

火龙灯舞表演。供图/黄龙溪镇党委


“舞龙不怕烫?”记者问。陈付全撩起衣角,像展示勋章一样给记者看那些大大小小的疤,表情像一个光荣的战士。当被问及是否愿意继续做这个工作时,他的眼神里满是坚定:“咋个不做哦,这点儿烫就怕了唆!”

不怕烫,是舞火龙必须要过的身体和心理上的一道关。

传统的火龙灯舞是一场人、龙、烟花的“嬉戏”,俗称“烧火龙”。当天地间华光四起,花火璀璨时,三者便进入互动的高光时刻。

“在我小时候,围观的群众可以用烟花‘烫’龙身,甚至连冲天炮都可以往龙周围放,烟花越耀眼、锣鼓越喧闹,龙舞得就越精神。”火龙灯舞传承人、黄龙溪火龙龙狮俱乐部经理苏磊对传统的“烧火龙”很是怀念,他说,后来出于环保、消防等原因,“打铁花”代替了放烟花,少了与观众互动的乐趣。

火龙灯舞传承人李恩东演示龙头制作。图/张磊


“打铁花”也是一项非遗,是早些年苏磊带着队员从重庆铜梁学会的手艺,即用焦煤将生铁熬制成1500摄氏度的可流动铁水,然后两人协作,根据风速,控制打铁花的角度,一人将铁水向上抛起,一人用自制的木板将铁水打向空中,铁水散开,星火四散,如绚烂的烟花。

“铁水抛向空中时,被击打得越重,铁花就绽放得越高。这样落下来时火星的温度就会更低,大概30摄氏度到40摄氏度,不容易烫伤舞龙队员。”苏磊向记者讲解道,“但无论如何,都难以完全避免那些尚在燃烧的碎屑落在队员身上,所以某种程度上讲赤膊比穿衣更安全。”

“舞火龙的人好勇敢,往火海里冲,不怕烫。”除了火花营造的浪漫,舞龙人表现出的勇敢无畏、浴火前行的精神,更是触动了观众的灵魂。大家发现,不管火花有多烫,人群有多拥挤,始终没有一个舞龙人放下手中的龙“逃跑”。

“火龙灯舞一直都是勇敢者的‘游戏’,如果没人敢往火海里面冲,黄龙溪的火龙就舞不起来了!”这是有着40多年火龙灯舞表演经历的省级非遗传承人李恩东常对徒弟说的一句话。

李恩东当过兵,在部队做过宣传工作。1978年,他回乡加入火龙队后,对乐器进行了改造,加入了战鼓、威风锣鼓、欢乐锣鼓等气势更雄浑、欢快的伴奏,并创新性地将舞蹈动作和武术动作融合在舞龙中,大大增加了舞龙的视听效果。由于有丰富的舞火龙经验,71岁的他,被当地人尊称为“龙王”。

虽然早已将组织舞火龙的“接力棒”交给苏磊,但李恩东对舞龙的热爱却丝毫未减,凡有重大演出,人们都会看见这位老人悉心指导的身影。“中国人都喜欢龙,舞龙人表现出的勇往直前、不屈不挠精神是龙的精神、是民族的脊梁,决不能弄丢了!”他时常说。

波折的传承路——

“大家觉得舞火龙危险,不愿意来,但我想,总会有勇敢的年轻人。”

“一条龙有9节,舞一条龙需要10人,俱乐部目前有固定队员16人,但随着表演订单的大量增加,这些人是远远不够的。”今年41岁的谢鑫已经在火龙队待了20多年,作为火龙灯舞的又一传承人,如今他跟苏磊成了里外搭档。

谢鑫的父亲谢先锦是黄龙溪镇火龙队的创始人之一,谢鑫从小就在火龙队长大,10多岁就开始跟着父亲学习这门手艺。在他儿时的记忆里,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逢年过节舞龙结束后,队员们将收到的红包和瓜子花生糖果等堆在一张八仙桌上,由队长来主持分配,大家有说有笑,沉浸在喜悦中,完全忘记了疲惫。而这种习惯也保留至今。

“黄龙溪人舞龙主要是出于热爱。”今年60岁的老队员唐发成是火龙队主力,“舞龙要展现出游龙出海、滚翻腾云等技艺,需要身姿灵活、体力精壮的青年人,但是现在不容易招到。”

唐发成摇着头叹了一口气,他一边跟记者摆谈,一边用篾条扎着龙头,他说:“现在我最擅长的事就是做龙。火龙队舞的龙都是自己做的,这是尽可能节约成本的方式之一。”

火龙队员的日常练习。图/张磊


对于招新队员这事,谢鑫也有点无奈,“我大学学的是工程专业,当年毕业后还是想去城里找份对口的工作,后来答应父亲回火龙队,一是因为热爱;二是老队员年纪大了,队伍青黄不接。”他告诉记者,一场舞龙表演时间在45分钟左右,非常消耗体力,现在队里30岁以下的年轻人只有四五个。

人员的短缺、队伍的青黄不接,至今依然是火龙灯舞传承发展的掣肘。年轻人为什么不愿意从事这项工作?

“舞龙人光着上身,冬天更是考验毅力,大家觉得舞火龙危险,不愿意来。”老师傅李恩东看到了症结,他说,虽然“烧火龙”的种子深埋在黄龙溪人的心中,但对于有更多选择的年轻人来说,这并不是他们最佳的选项。

“但我想,总会有勇敢的年轻人。”李恩东没有放弃,这些年,寻找合适的年轻人,给他们做思想工作成了他最重要的事。他常骑着自行车到双流周边招人,甚至隔壁的舞狮队都成了他“游说”的目标。

“他把孙子都送到河南嵩山少林寺学武,几乎每年春节孩子都要回队里参加舞龙。”唐发成告诉记者,让子孙从小进火龙队学习、表演,一直是队里的一种默契。

在李恩东和团队的努力下,近年来,这支队伍得到当地党委、政府及社会各界的重视和支持,影响力也越来越大。

“镇上的中小学都开设了舞龙课程,一些社区也由党组织书记带头成立了舞龙队。”谢鑫说,如今,他和苏磊每月都会到学校开展舞龙表演及教学,他们期盼着这颗非遗的“种子”能在一个个小小的心灵里发芽,最终长成参天大树。

与古镇共叙未来——

“商业化的路子走通了,与火龙灯舞同时复苏的,还有黄龙溪古镇的旅游。”

2月10日,正月初一晚上,黄龙溪古镇迎来了大量游客。他们都期待能在古镇的璞园广场,看上一场融合火龙、南狮、府河船工号子、川剧4个非遗项目于一体的精彩演出。

“四遗同台”,“走出去”向市场要效益,是近年来黄龙溪古镇探索出的一条“抱团发展”之路,目前看来,效果已初步显现。

“今年恰逢龙年,订单一下就暴增好几倍,简直搞不赢。”苏磊说,从正月初一至今,俱乐部已演出50多场。

火爆的商演让队员们看到了希望,虽然累,但他们依旧干劲十足。苏磊粗略地计算了一下,仅今年春节期间,俱乐部的收入就达40多万元。

“重生”之路已经探索出来,而与之同时复苏的,还有黄龙溪古镇的旅游。

“黄龙溪因龙得名,是‘中国民间艺术火龙之乡’,古镇人世代尊龙、爱龙、写龙、画龙、雕龙、绣龙,龙的形象和龙文化在古镇随处可见,完全可以避免千镇一面,实现文旅完美融合,达成双赢。”分管古镇景区的黄龙溪镇人大主席刘阳说,有了火龙灯舞等非遗表演的“加持”,古镇的餐饮和酒店民宿第一时间得以复苏,旅游收入逐年上涨。

统计数据显示,2024年春节初一至初八,黄龙溪古镇景区共接待游客45.03万人,旅游收入4761.46万元,分别同比增长26.9%、28.3%。

“这种互相搭台的关系让大家都能赚到钱,我们忙不过来时可随时叫临时队员支援,他们来自镇上的各行各业,有建筑工人、厨师、司机等。”谢鑫说,大家平时还会在网上学习各种舞龙视频,学到好的动作和技巧就和师兄弟们分享,希望这项技艺能一直传承下去。

何为匠心?守之、传之。何为传承?受之、广之。

如今,这支肩负传承的队伍还在不断创新,如通过技术改良变换铁花的颜色和造型,与其他非遗结合编排舞台剧等,他们多次参加全国大型赛事,还走出国门开展表演。苏磊透露,从全国各地来拜师学艺的人越来越多,年初以来,甚至还有游戏、手机、酒类等领域的企业“找上门来”,希望开展跨界合作。

“只有通过不断尝试,实现物质和精神的双重价值,才能吸引更多年轻人成为守护这份遗产的新匠人。”苏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