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宇

从《三国志》的史料记载到《三国演义》的浓墨重彩,再到传统戏曲中的舞台形象,诸葛亮逐渐被褪去凡人的烟火气,变为近乎完美的“神”。话剧《诸葛还想出祁山》以后现代的笔触,打破这种固化的叙事传统。

该剧将成都方言、现代热词与巴蜀喜剧基因融入历史语境,在解构与重构中让“千古贤相”回归人性本真,既保留了诸葛亮鞠躬尽瘁的精神内核,又赋予其当代质感,为历史题材戏剧创作提供了新的表现范式,具有探索价值。

方言语境,回归人性

后现代戏剧试图打破高雅与通俗的界限,以解构权威的姿态拉近与观众的距离。

《诸葛还想出祁山》运用成都方言的婉转特质,实现了喜剧消解。成都话自带软糯婉转的语调,少了文言的庄重感,多了市井的亲切感,这种方言特性与巴蜀喜剧“调笑”理论形成契合。调笑并非恶意调侃,而是以轻松诙谐的方式解构严肃,在戏谑中实现情感共鸣。“调笑是民众对权威的柔性解构,在笑声中完成心理距离的消融。”

剧中诸葛亮的独白与对话大量融入成都方言,如抱怨北伐归来“刚回来就遭喊回来加班喽,终究是我一个人扛下了所有呀”,与黄月英拌嘴时说“夫人熬的鸡汤闻起来硬是香得很喽”,思念五虎上将时直白倾诉“我想你们喽,你们也不晓得来看下我”。这些方言表达褪去了传统戏剧中诸葛亮的威严肃穆,将其塑造成一个有抱怨、有温情、有幽默感的普通人。

同时,剧本在方言语境中植入现代词汇,让诸葛亮讨论“刘氏集团怎么才能做大做强”,让小宦官抱怨“不发加班费,你还没办法告他”,这种时空错位的幽默,既让观众捧腹,又让观众不再仰望蜀汉贤相。观众以平等的视角看待一个为理想奔波、为现实烦恼的身边人,实现了从“神”到“人”的认知回归。

打破标签,拉近距离

英国文学批评家福斯特的圆形人物与扁形人物的理论提到,扁形人物只有单一性格,人物塑造不够立体;圆形人物具备复杂多面的性格特质,更贴近现实中的人性。

传统戏剧中的诸葛亮,多是智慧、忠诚的扁形符号。话剧《诸葛还想出祁山》以圆形塑造打破标签,让诸葛亮的形象立体鲜活,这种塑造并非对其贤相身份的贬低,而是让其精神内核在复杂人性中更可信。

剧中诸葛亮怕老婆的片段堪称创新之笔,增加了诸葛亮的人情味。黄月英抢走他的公务材料逼他喝鸡汤,他虽身为丞相,只能无奈妥协。两人用川话拌嘴,黄月英喊“你给我过来”,他一边往后退一边求饶,全然没有朝堂上的威严。这一情节并非刻意丑化,而是通过夫妻间打闹互动,展现诸葛亮作为丈夫的温情与亲切。

此外,为争取北伐经费,诸葛亮与乡绅代表的周旋凸显出狡黠的性格。他先是许诺办理营业执照、通关文书,再抛出陇西马场特许经营权、皇企董事长的诱饵,甚至以“三军将士的血水”施压,最终促成赞助。这种略带功利性的谈判,打破了诸葛亮不食人间烟火的僵化印象,展现了他为实现理想而采取的机智策略。

这些复杂特质的注入,让诸葛亮摆脱完美贤相的标签束缚。他既有鞠躬尽瘁的家国情怀,也有怕老婆的生活温情;既有运筹帷幄的战略智慧,也有争取资源的现实狡黠。正如福斯特所言,圆形人物“能以令人信服的方式使人感到意外”。诸葛亮的这些不完美,恰恰让他从舞台符号转变为有血有肉的生命体,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追求,因扎根于真实人性而更具感染力。

外化心理,营造意境

地方戏元素的融入,成为该剧塑造人物、渲染意境的点睛之笔。川剧的念白、唱腔与谐剧跳进跳出的手法,不仅丰富了舞台表达形式,更成为诸葛亮心理外化的载体,诠释了他“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孤寂与坚守,印证了戏剧理论家布莱希特“间离效果与情感共鸣统一”的创作理念。

地方戏的程式化表演既拉开了叙事距离,又通过情感聚焦深化了内心活动。刘备以川剧戏曲装扮登场,念白“只待一朝春雷动,敢笑孙曹不英雄”,唱腔“风雷鼓鼓天地震,英雄志在扭乾坤”,川剧高亢苍凉的曲调与古朴的唱词,将先帝的形象定格为诸葛亮心中的精神图腾。

这种戏曲化的呈现并非简单的形式叠加,而是将诸葛亮对先帝的思念、对理想的执着,外化为具象的舞台意象。每当诸葛亮陷入迷茫与自我怀疑时,戏曲形态的刘备便会出现,这种超现实的对话,既外化了他内心的挣扎,也凸显了在朝堂孤立、众臣反对的处境下,无人理解的孤寂之感。

同时,剧中融入谐剧“一人多角”的传统特色,同一演员既饰演反对北伐的李严,又饰演支持北伐的李丰,还以“十八线演员”的身份跳出剧情,调侃“剧组经费有限,请不起演员了”。这种跳进跳出的表演,既延续了谐剧的幽默特质,又通过李严与李丰的身份对立,隐喻诸葛亮内心的矛盾。

李严代表的现实困境与李丰代表的理想坚守,实则是诸葛亮内心的自我博弈。演员在不同角色间的快速切换,打破了线性叙事的束缚,让诸葛亮的孤寂感不再局限于个人情感,而是扩展为理想与现实、统一与安居的时代困境。

地方戏元素的赋能让人物心理的呈现更具层次感,也让鞠躬尽瘁的精神追求在孤寂的意境中更显悲壮与感人。

话剧《诸葛还想出祁山》的川味重塑虽具有创新性,但仍存在些许瑕疵。部分现代元素的植入略显生硬,如“女团”“文旅演出”等词汇虽具喜剧效果,但在一定程度上割裂了历史语境的沉浸感。结尾部分对诸葛亮内心挣扎的呈现稍显仓促,未能充分挖掘其“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深层矛盾。

瑕不掩瑜,该剧的成功之处仍值得借鉴。首先,以方言实现喜剧消解,让历史人物回归人性本真;其次,圆形塑造打破标签化叙事,赋予诸葛亮复杂多面的生活质感;最后,川剧与谐剧的地方戏元素外化人物心理,渲染孤寂意境。

这部作品采用后现代的解构逻辑激活了历史题材的当代表达,既保留了传统文化的内核,又融入地域文化的魅力,为历史人物的舞台重塑提供了经验,也为历史戏剧的创新发展注入活力。


作者简介

刘长宇,福建师范大学传播学院戏剧与影视学专业在读博士,四川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四川省戏剧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艺术研究院戏剧创作专家库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