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 鑫
冬日的阳光,透过老屋屋檐的瓦片,斑驳地照在地上。那儿曾是我和奶奶的小地盘。在那个被太阳温暖的屋檐下,我们度过了悠长而宁静的冬天。
我家的老宅是土屋。土墙早已被时光熏染成暖褐色,上面挂着一串串红辣椒、几扎金黄的玉米。瓦片像黑鱼般簇拥在房顶,上面时常站着三五只麻雀。冬天,奶奶喜欢搬个小凳子坐在屋檐下,就着阳光做针线活。她好像永远都有做不完的活,顶针套在她枯瘦的中指上,针尖穿过棉布,发出“哧啦——哧啦——”的声响。我会搬个小凳子坐在她身边,或帮她纫针,或将小脸靠在她身上。她有时会放下针线,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摸摸我的小脸,或者给我试一下新做好的棉衣。
屋檐上的瓦片缝隙,时常会立着几根瓦楞草。麻雀们三三两两地飞来,有的在檐头蹦跳,有的钻进檐下的窝里,叽叽喳喳,十分热闹。我会学着哥哥的样子,在屋檐下用短木棍支起一个竹筛,在下面撒一小把谷米,然后在木棍中间系上一根绳子。偶有贪嘴的麻雀,跳跳停停,来到筛子底下。我猛地一拽绳子——“啪”,筛子扣下,麻雀便罩在了里面。
奶奶这时会从针线活里抬起头,笑着说:“小妮子鬼点子真多。”她并不阻止我什么,等我显摆够了,便温和地说:“好了好了,麻雀它娘找不到孩子,该急眼了,放了它吧。”我听话地掀开筛子一角,看着麻雀“扑棱棱”飞到屋檐下。
童年里那些个寒冷的冬天,玩冰也很有意思。寒夜将雪水冻成冰,早晨,屋檐下便挂着一排长长短短的冰溜子,像冰刀、冰剑,它们在阳光下亮晶晶的。我会搬个凳子踩上去,小心地掰下最长的一根,然后便和小伙伴们举着这些“冰刀”“冰剑”,在雪地里“厮杀”。奶奶就倚在门框边,袖着手,笑眯眯地看着我们闹腾,偶尔喊一声:“小心点,慢些跑,别戳到眼睛!”等我举着冻红的、湿嗒嗒的小手跑到她跟前,她会用毛巾抹去我鼻尖的汗珠。
我记得还有个冬天,奶奶坐在屋檐下编蒜辫子。她微微弓着身子,从篮子里拎出一大把带着长蒜叶的蒜头,将大的和小的搭配均匀,堆在脚边。蒜皮像细碎的雪花,有的沾在她藏青色的大襟袄子上,她也不急着拂去,只顾低头忙活。枯白的蒜叶在她手指间翻飞,编成一条长长的麻花辫。编完,她便搬来高凳,颤巍巍地将那条长长的蒜辫子,小心地挂在红辣椒和黄玉米旁边。
后来,我因为上学,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但只要回去,看见土墙上那一串夺目的红、沉静的黄,还有那长长的蒜辫子,我便觉得时光不会走远,奶奶也会一直都在。
再后来,奶奶生病了,虚弱到只能整天窝在藤椅里了,可她还是执意让家人把藤椅搬到屋檐下。她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阳光下,陪她的只有蜷在脚边的一只老猫。有一次我去看她,她拉过我的手,轻声说:“妮妮啊,人长了脚,是要往远处走的,可不管走到哪里,走出多远,别忘了老家,屋檐在这儿,根就在这儿……”
又是一个冬天。老宅的屋檐下空荡荡的,可我定神细听,风声里,麻雀的叽喳声里,甚至阳光洒落的气息里,依稀还能听到奶奶的声音:“妮妮啊,别忘了老家,屋檐在这儿,根就在这儿。”
此时,屋檐下的阳光洒在我身上,暖暖的。我明白:我心中的屋檐,一直都在。
编辑:张 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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