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都是著名的红区县,有一个大大有名的渡口。1934年的秋天,那支著名的队伍,正是从这里静默地跨过浮桥,走向充满艰辛而最终改写了中国命运的万里征途。
不久前,我来到这方红土地。眼前的景象是活泼泼、光灿灿的,叫人振奋。工业园区里,服装制造的流水线在智能化调配下运转不息;体育用品工厂内,各地订制的新品正打包待发;花卉大棚中,精心培育的种苗,绽放出芳香与绚烂。这些在许多人印象中属于沿海发达地区的场景,已在这里深深扎根,开花结果。人们谈论着订单、物流和直播电商,脸上映着这个时代特有的、充满希望的光泽。
但这里的人念旧。如同城边这条大河,河面再阔,潮流再新,底下淌着的,依然是那脉从山涧里带来的沉静的水。抵达的当晚,主人用一桌质朴的土菜接风。待到一碗热气腾腾的珍珠粉端上桌,席间的气氛便从热烈的寒暄,沉淀为一种悠长的怀想。
这珍珠粉,是此地特有的吃食。用本地的优质稻米,浸泡,磨浆,滤水成块,再在匠人的手中,于两重筛间反复滚筛,方成这形似珍珠、玲珑温润的食物。它本身无味,非得兑上鸡汤、鸭汤、鱼汤,才能焕发出全部的鲜美。它滑溜异常,需用调羹舀着吃,筷头是夹不住的。大家便聊起,那位深刻影响我们并将被历史长久铭记的老人,当年正是从这里,走向了远方。
主人缓缓道出一段颇具传奇色彩的往事。那是几十年前,老人重访他工作过的此方土地。他还能一一说出几十年前旧识的名字。吃饭时,老人忽然带着些许追忆的神色,问起一种吃食。他用手比划着,说印象里是“圆圆的,小小的,亮亮的”,当年在乡村里吃过,觉得很好,如今就是想问问,那种吃食叫什么名字。他说得随意,仿佛只是舌尖上一缕倏忽闪回的旧时滋味,问过便罢。
但这一问,却让在场的人上了心。老人走后,县里有人特地到乡村去寻访,几经打听,才知道他描述的,正是民间唤作“珍珠粉”的传统小吃。那时的珍珠粉,还只是散见于农家灶头、巧妇们年节时展露的手艺,并未成什么气候。然而,经老人这不经意的一问、一“品评”,仿佛为这深巷里的酒香,推开了一扇门。加之改革开放的东风渐起,县里的经贸日益兴隆,这道原本寻常的客家风味,便渐渐走出了灶间,登上了店铺的招牌,成了本地的一张美食名片。
说话间,主人又提及另一桩旧事,说这位老人当年离开此方土地时,特意去弹制了一床四斤重的棉被。那床厚实的、带着乡土暖意的棉被,伴他爬雪山,过草地,走完了全程。几十年后他回来,对此事记忆犹新,言语间充满感情。
我听着,手中的调羹停在半空,默然良久。故事的细节可能有一点民间演绎的成分,但那份对过往的惦念,却真挚而动人。凝望窗外的大河,我忽然明白了,老人怀想的,何止是一碗珍珠粉?他念念不忘的,又何止是一床棉被?那圆润滑溜的珍珠粉里,浸润的是老表家柴火煨汤的醇厚;那柔软温暖的棉絮中,包裹的是苏区冬夜里质朴的守护。他所惦念的,是这食物与物件背后,人与土地最本真、最深厚的情谊。他问的是一个名字,记的是一段来路。
这便是“不忘来时路”最朴素的表达吧。不曾刻意宣讲,却在一粥一饭、一丝一絮的怀想里,流露得如此深沉而确切。正如这碗中的珍珠粉,一颗颗晶莹如记忆的珍珠,沉在岁月熬煮的高汤里。我们吃着它,便也一同深悟了这片土地上的往昔与今朝、艰辛与荣光。前路自是繁花似锦、兴旺蓬勃,但根须,当永远深扎在这片沉淀了苦难辉煌的红土地里。
中国文化报•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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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李宙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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