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董国宾
一入冬,母亲就开始画冬天。母亲对冬天的记忆尤其深刻,一张张涂鸦的画里充满了母亲无尽的思索和感慨。
母亲不识字,在庄稼地里耕作了大半辈子,可不知怎的,只会种地的母亲非要画冬天。母亲粗糙的手掌从没握过笔,锄草施肥,上山砍柴,饲养牛羊,靠的就是这双手。如今人老了,母亲勤劳的手也裂开了一道道缝,让人不解的是,满头银丝的母亲却饱含深情地拿起了画笔。
母亲的第一幅画贴在了墙上,这面墙被我们称作“娘的心愿墙”。张贴在娘的心愿墙上的这幅画,说是画,其实就是潦草的写意图,是母亲一笔一画用心画出来的。画面上,光秃的树枝被刺骨的寒风刮得东倒西歪,母亲在严冬里背着一小捆柴火一步一步往家赶。天阴沉沉的,破旧单薄的衣服被大风吹得扬起了衣角,但母亲仍挺立在寒风里。记得母亲制作这幅画的时候,抖动的手一边涂鸦,一边感叹,还从老花镜里滚落一串心酸的泪珠。母亲的这幅冬天图,虽画得歪歪斜斜,但天寒地冻的景象一眼就能看出。全家人静立在娘的心愿墙前,恍然明白了只会种地的母亲为什么突发奇想学绘画,这是母亲滚动的沧桑,是岁月中的风霜和执着!
母亲的第二幅画又上墙了。漫天卷过大雪后的冬天,一角墙头上,三两只小鸟寂寂地没有叫声,更没有欢快和灵动。冰凉的地面上,皑皑白雪罩住了院子和村庄,小鸟无奈的眼神呆滞了一般,这就是母亲的第二幅画。年迈的母亲从时光的缩影中制作了这幅画,全家人一个个解读着母亲的心思,回忆起往昔的岁月。那些年的冬天,风急天寒,一片冻土,尚小的我们弟兄几个,冬衣破旧单薄,在寒冷里度日如年。我们家还常常锅灶冷寂,食不果腹。母亲用抖动的笔画出的几只小鸟,在冰天雪地里难以觅到一粒食物,这让我们突然又想到了那一个个难熬的冬天。
没过几日,母亲的第三幅画也贴在了墙上。画面里没有凛冽的寒风,也没有挨饿的小鸟,只有村口那棵老槐树,枝丫上挂着零星的冰凌,树下立着两个穿厚棉袄的小人,正仰头看着树上。我们认出,那是小时候的大哥和二姐,手里攥着母亲用粗线串起的冻梨,脸蛋冻得通红却笑得眉眼弯弯。母亲画到这里时,嘴角一直抿着笑意,手指虽仍有些颤抖,线条却比之前柔和了许多。她轻声念叨:“那时候冻梨金贵,攒着给你们解解馋,你们冻得直跺脚,还舍不得吃。”我们望着画里简单的线条,忽然想起那些清贫却有滋味的冬日,母亲总会把难得的吃食省给孩子,自己却啃着硬邦邦的窝头,心里一阵温热。
母亲的第四幅画,画的是冬日的午后。院子里晒着几床厚实的棉被,阳光透过稀疏的树枝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母亲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拿着针线,旁边趴着一只大黄狗,正眯着眼打盹。画里的母亲头发没那么白,脸上的皱纹也似乎浅了些,眉眼间满是安然。我们知道,这是母亲如今的冬日日常。日子好了,不用再顶风冒雪砍柴,不用再为粮食发愁,她可以安安稳稳地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做针线,守着一家人的温暖。母亲画这幅画时,没掉眼泪,也没多言语,只是画一会儿,就抬头看看院子里的阳光,眼神里满是知足。
母亲又画了一幅冬天图,画里全家人围坐在热气腾腾的火锅旁有说有笑,场面热闹极了。看到这幅画,我们的心一下子回到了现实中。这些年来,村里一片片山坡种上了石榴树。榴火的五月,满坡吐翠,万株流丹,景象壮观。千亩生态石榴园,还开发成了旅游项目,花红如潮,游人如织,游客有了休闲娱乐的好去处,村子的生活也滋润起来了,家家都过上了好日子。母亲深情画出的这幅冬天图,笔画虽很不规范,却透出了满满的喜悦和幸福。
又一幅画张贴在了娘的心愿墙上,这幅画是一幅雪景图。漫天的雪花飘飘洒洒,降落到一排排整齐的楼房上,乡亲们在安适的家里温暖而祥和。这幅图,母亲终于画出了心愿,画出了全家人的向往,更画出了乡亲们的安康与和美。
不识字的母亲非要画冬天,其实母亲画的不只是冬天,是抵挡不住的情感!
编辑:张 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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