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鸟经济”：生态价值转化的德宏样本
陈建伟 郑彬
在全球生态危机与可持续发展需求交织的当下，如何打破“保护即投入、开发即破坏”的二元困境，找到生态价值与经济价值共生共荣的路径，成为各国探索的核心命题。
在中国西南边陲的云南省德宏州，一场以鸟类为媒介的生态革命正在上演。这片土地孕育着全国一半以上的鸟类物种，可观的观鸟旅游收入的背后，是一条“保护—发展—共赢”的生态经济新链路。曾经是“刀耕火种之地”的德宏州盈江县太平镇石梯村，因观鸟旅游实现从贫困到全面小康的跨越。
俗称“山老怪”的国家一级保护野生动物——双角犀鸟。郑山河/摄
从“山老怪”到“招财鸟”：
生态认知革命下的发展范式转型
生态危机的本质，往往是对自然价值的认知错位。曾经的石梯村，村民延续着靠打猎为主的传统生存模式，国家一级保护野生动物双角犀鸟因肉质酸涩被称为“山老怪”，偶遭捕猎。如今，这一曾被忽视的鸟类成为带动全村年人均收入突破3万元的“招财鸟”。村民徐小龙从猎户到“鸟导”的身份转变，折射出当地生态认知的根本变革。
这种变革并非偶然，而是源于对“生态资本”的重新定义。2016年起，德宏州以自然生态摄影为切入点，逐步探索观鸟旅游的可能性。从最初村民对“举着相机拍鸟”的不解到如今55名专业“鸟导”能识别150种以上鸟类，自发组建护鸟队推行“红黑榜单”，生态保护从政府要求转变为村民自觉。石梯村森林覆盖率从2005年的70%提升至2024年的90%以上，有记录鸟类超过450种，“鸟儿不再害怕相机镜头”成为生物多样性保护成效最直观的注脚。
更深层次的转型在于经济发展逻辑的重构。过去，德宏的资源多以木材、矿产等初级产品形态输出，附加值低且破坏生态；如今，通过观鸟旅游将“活的生态资源”转化为高附加值的体验式服务。据不完全统计，2024年，德宏观鸟旅游直接收入达8000万元，带动周边吃住行消费1.5亿元，接待游客30万人次，其中省外及境外游客占比超60%。一只鹳嘴翡翠在197天内为盈江县那邦镇创造50万元经济效益的案例，印证了“一只鸟激活一条产业链”的生态经济新规律——当每只活鸟的经济价值远超盗猎收益时，保护自然便成为最理性的经济选择。
犀鸟文创金属书签。图源：“掌上德宏”微信公众号
从“小众爱好”到“特色产业”：
生物多样性优势转化的德宏逻辑
观鸟旅游能在德宏从“小众爱好”升级为“特色产业”，核心在于对生物多样性优势的精准转化。作为兼具热带、亚热带气候的地区，德宏拥有得天独厚的生态家底：森林覆盖率67.45%，负氧离子浓度达每立方米3180个，每平方公里生物多样性密度超过亚马孙流域；2018年至今，累计发现动物新种36种、植物新种22种，749种鸟类占全国鸟类的一半。中国科学院昆明动物研究所专家李维薇指出：“德宏就像活体‘诺亚方舟’，保存着东亚季风区最后的完整生态链。”
但生物多样性并非天然等于经济价值，德宏的关键实践在于构建了“资源—IP—产业”的转化链条。德宏以犀鸟为核心IP，打造了“盈江国际观鸟节”、“中国犀鸟谷观鸟挑战赛”等品牌活动，每年吸引了众多的全球“追鸟客”；延伸出犀鸟文创、自然课堂、摄影展等文化产品，更将生态理念融入社会治理，创设“犀鸟法庭”、“犀鸟家园”，形成了多维度的“犀鸟IP矩阵”。连续8年在昆明长水国际机场的全覆盖宣传，让德宏的生态形象成为云南对外宣传展示的重要窗口。
产业的可持续性还依赖于对市场需求的精准把握。2024年，全国爱鸟用户群体画像显示，55岁以上“有闲有钱”人群占比60%，男性占75%，45%的爱好者每周外出拍鸟。针对这一特征，德宏打造了55个特色观鸟点，从双角犀鸟育雏点到河燕鸥捕食点，每个点位都能观测到国家一级、二级保护鸟类。这种高频次、高质量的观鸟体验让德宏成为全国观鸟人群的首选目的地之一，也让“天天有收获、时时有惊喜”成为行业口碑。
图为作者郑彬在盈江观鸟时拍摄的照片，名为《家园》。
“德宏模式”的核心：
生态保护与社区共赢的制度创新
观鸟旅游的成功，本质是制度创新的结果。德宏通过构建“生态保护为前提、经济收益为动力、社区共赢为根本”的治理体系，形成了可复制的“德宏模式”，主要体现在三个层面。
社区参与：让村民成为生态保护的主体。盈江县石梯村探索的“家家入股＋集中管理+统一分红”模式，将村民住房改造为民宿、闲置土地改建为观鸟点，形成“观鸟＋住宿＋餐饮”的完整产业链，实现“人人有股份、户户有收益”。通过“传帮带”培养本土“鸟导”，要求识别鸟类150种以上并定期考核；组建汉语、景颇语、傈僳语“三语”宣传队，在火塘边、田埂上传递生态理念；村里的孩子周末跟着大人“听鸟音、识鸟名”，生态保护意识从娃娃抓起。这种利益共享、责任共担的机制，彻底改变了村民与生态的关系，使村民从生态破坏者转变为生态守护者。
政策保障：以法治与科学筑牢产业根基。德宏州颁布野生鸟类保护条例，通过立法规范观鸟行为，设立“生态休养期”，避免过度观测对鸟类造成干扰；专业部门实施花冠皱盔犀鸟人工招引巢箱繁殖、“赤颈鹤回归”等跨国保护项目，用科学手段提升生物多样性；国家级观鸟协会、大师工作室相继落地，为产业发展提供专业支撑。这种“法治兜底＋科学赋能”的保障体系，确保了观鸟旅游不偏离可持续的核心轨道。
多元融合：让生态旅游更具文化厚度。德宏并未将观鸟旅游局限于“拍鸟”单一场景，而是结合当地特色民族文化，推出“观鸟＋非遗体验”、“观鸟＋乡村旅游”等复合型产品。游客在石梯观测犀鸟的同时，还能体验瑞丽牛车选美、陇川目瑙纵歌……在徐小龙即将建成的高端环保民宿中，既能欣赏伊洛瓦底江的日落，又能品尝云南小粒咖啡。这种“生态＋文化”的融合，让观鸟旅游超越自然观测的范畴，成为体验边疆风情、感受生态之美的综合之旅。
观鸟爱好者蹲点拍鸟。盈江县融媒体中心供图
未来展望：
让“鸟经济”飞得更远的创新路径
站在生态文明建设的新起点，德宏并未止步于现有成果，而是通过产品升级、区域联动、数字化营销，推动“鸟经济”向更高质量发展迈进，努力成为中国最美生态摄影打卡点。
在产品升级方面，德宏计划推出“观鸟+翡翠文化”、“观鸟＋雨林科考”、“观鸟＋美食文化”等深度体验产品，拉长产业链，满足不同群体的个性化需求；在区域联动方面，联合保山、怒江等州（市）打造“滇西观鸟走廊”，与缅甸合作推出“胞波·敏格拉”跨国观鸟旅游，借助共建“一带一路”拓展国际市场。“赤颈鹤回归”项目的推进，也将让消失60年的珍稀鸟类重现大盈江，进一步丰富生态资源。
在数字化领域，搭建“德宏观鸟云平台”提供在线预约、鸟种直播服务；启动“德宏智慧雨林计划”，通过AI监测300种以上鸟类活动，推出VR观鸟舱，让行动不便者“云游雨林”；更计划联动手游开展跨界营销，吸引35岁以下年轻群体，破解观鸟人群“老龄化”状况，让更多的Z世代加入观鸟旅游行列中。
德宏观鸟经济的发展，不仅是边疆民族地区的一个发展案例，也是对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动诠释。当经济发展不再以牺牲生态为代价，当传统智慧与现代科学达成和解，当村民从生态保护中获得实实在在的收益，生态文明便不再是抽象的理念，而是一种可感知、可参与、可受益的生活方式。
正如犀鸟的翅膀连接起天空与大地，德宏以羽翼为桥，走出了一条生态保护与乡村振兴同频共振的特色之路，为全球提供了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绿色发展协同模式的鲜活案例。
（作者：北京林业大学教授；中共德宏州委宣传部国际传播科科长）
来 源：云岭之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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