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雷声大作,刚过立秋,暴雨终于撕开了暑热沉闷的幕布。
闪电正在反复劈开墨色的云层,瞬间照亮了屋顶的亮瓦。老柏树虬结的枝桠在风中舞动,像祖母正在火盆里温酒的枯手。
祖母用小瓦罐装二两高粱酒,置放在火盆边缘,当小阁楼满是温热的酒香,说明酒已温好。祖母又取出一两小块冰糖放在酒里,轻轻地摇晃几下。此刻的风雨雷电仿佛都变得平静了,天地间只剩下清晰的雨声。祖母照例给我斟上一小杯,因为添加了我最馋的冰糖,这一次的酒更为清冽香甜。最美妙的事情,莫过于祖母常常还切下一小块腊肉,放在火上慢慢炙烤……
“酒宜温饮”,这当然是长大后才明白的养生智慧。如今每当秋后落雨,我总想起故乡的田埂上有个模糊的身影:披着破蓑衣,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赶路,雨水顺着蓑衣的缝隙灌进她的脖颈。雨点越来越密集,她佝偻着背,在泥水里踉踉跄跄,仿佛一株即将被风雨折断的芦苇。
昏黄的油灯下,寂静的阁楼上,火盆里的腊肉发出吱吱的响声。最怜爱我的祖母斟上的应是苦难生活里的一点温热和慰藉,而屋外的冷雨滋润着川北连绵的群山和辽阔的大地。
长久以来,世界的美好奇妙都在文学和美酒中。我真正开始喝酒,是大学毕业后工作于绵州的某个时刻。机缘巧合,我认识了雨田、胡应鹏、白鹤林、从文等诗人。他们才华横溢,常常以酒为媒介雅集。觥筹交错间,热肠古道;推杯换盏中,洞见肺腑。那时候,我忽然明白:文学给予人类精神的壮丽,美酒融入生命本源的洪流。尤其对于我这个刚刚工作而财资匮乏的农村子弟来说,经历了求学的艰辛与感情的挫折之后,每一次融入,得到的尽是生活的关照和精神的勉励。
记忆最深刻的,当是一轮明月,三两好酒,万古涪江,清风徐徐。“你这么年轻,应该喝一杯!”胡应鹏的话语总让我想起海明威《太阳照常升起》中杰克·巴恩斯对勃莱特·阿施利夫人说的话。是的,涉世未深,单位里的人情世故,工作上的左支右绌,“迷惘的”我,也需要一杯好酒来寻求慰藉、纠正脆弱、弥补勇气,甚至是助长一些青春本应该有的豪情。
尼采也曾说过,酒神状态,是一种醉的状态。但那时候,我最多算是一只小酒虫,酒量从不曾增长。讷言敏行也好,虚张声势也罢,涪江多次温柔地见证了我陶然忘步忘言,甚至飘飘然的姿态。恍惚间,桌上的酒还记得,是绵竹的剑南春。
“唐时宫廷酒,今日剑南春。”那么,绵阳江油的诗人李白在《行路难》中所言的“金樽清酒斗十千”,那酒是否就是名贵当时的“剑南烧春”?果如是,更应当高举酒杯,迎风而立:“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涪江毕竟东流,人生难得如意,哪怕只是这一夜,皓月千里,仰观天宇,遥寄怀古之思;又或许只是这一刻,身影翩然,睹物骋怀,忽有释然之境。
“而此刻,我的心房是窖池
对生活的热爱,微生物般
滋养着完整醇厚的未来
太阳在唇边灼热
足够盛放喜悦的杯盏
倚靠着灌浆饱满的夏熟籽粒
只要酒神愿意,满林烟雨
惟我郑重地端举,且迎风而立”
我曾在《小满日夜饮》一诗的开头这样写道。从绵州到蓉城,文学继续给予生命的意志,美酒依然滋养生活的美好。
2023年10月,第二届四川十大青年诗人奖颁出,在德阳罗江这个沱江水系与嘉陵江水系分水岭、龙泉山山脉北端沉坳处的夜色里,名为“东方红1949”的美酒映入眼帘。席间,友人自豪地介绍这是剑南春高端系列的经典产品,也是川派浓香白酒的工艺巅峰,采用传承千余年的“天益老号”窖池,窖池中富含两千多种微生物······这不禁让人想起勤劳的蜀中先民在秋收后,用新粮酿造新酒的盛景。
正所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众宾欢饮,聚以“青年之名”,而我暗自思忖,实已“不惑之年”。时间,在科学语境中,是物质运动的客观标尺,而在一杯酒中,却意味着醇厚绵柔、甘洌浓郁和典雅纯正。它自身虽从不为谁而停留,却总以丰富的物质形态给我们留下沉思的瞬间——时间已经并正在悄然消失,而我们获得永恒的精神自由。
最为自由的是贵为酒之血的水。自古以来,有甘泉方能成就佳酿。而酿造剑南春的水,源自绵竹城西的“玉妃泉”。游至此处,只见芳草萋萋,古树葱郁,而泉水夏不外溢,冬不枯竭。李调元也曾在《函海》中记述道:“惟城西南一线泉脉可酿此酒。”经考证,“一线”强调的是泉脉的线性分布,实际上是指泉水经龙门山断裂带沿特定岩层裂隙形成的宽度不足一公里的狭长水源带。当地居民皆言此泉甘甜而冷冽,并称清代当地酒坊如“天益老号”“大曲烧坊”就密集地分布于此线附近,如果酒坊偏离此线,酒质就骤降。这也正好印证了古人所说的“名酒产地必有佳泉”法则。站在玉妃泉旁,我在遥想龙门山脉海拔近五千米的九顶山的同时,也不禁想起欧阳文忠公在《醉翁亭记》中所说的:“泉香而酒冽。”
这满足了我对一杯好酒和人生志趣的终极想象。最为自由的灵魂,是水;最为重要的品格,是冽。那么,我们饮下的,正是君子般清冽的风骨和醇净的凛然。
“对一杯酒说再见,就像对一位老朋友说再见一样。”我以为,它道出了现代人对酒的特殊认知——它岂止是一种饮品,更是沉默的伙伴和生活的态度,甚至是来自山川草木的自然之美以及趋于豁达超然的生命之境。
“月亮又落在酒杯里,春深如意
纷繁的花向低处倾斜,仿如微风
在一滴雨水里遇见大海
所有陈述和慨叹皆有迷人的涟漪
窗外群山叠嶂,月光还在黑暗中飞驰
我们举杯,如李白举杯致敬的模样”
当我写下这一小段诗歌,饮酒已成为我生活中微小的仪式。我用它来完成对浩瀚时空的丈量,并在语言的涟漪里触摸生命的存在。是的,我又想起诗人胡应鹏的亲切话语:“你这么年轻,应该喝一杯!”是的,诗意不在远方,在凝视杯中月亮的当下;永恒不在别处,在每一滴雨水映照的大海。

作者简介:
罗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作品发表于《光明日报》《人民文学》《诗刊》《星星》等,入选《21世纪中国文学大系(诗歌卷)》《<中国星星>五十年诗选》《四川百年新诗选》等数十种选本。部分作品被翻译成英文、法文、韩文等。出版诗集《黑夜与雪》《橘黄色的生日》。曾参加《诗刊》第29届青春诗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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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哪是酒啊,明明是装了千年时光的瓶子,下次和朋友雅集,必须带一瓶敬涪江月!
喝剑南春喝的是什么?是高山雪水的冽,是老窖的醇,是中国人的风骨与浪漫
读完全文瞬间被戳中!小时候总看长辈温酒,一瓶剑南春,现在才懂 “酒宜温饮” 的智慧。
唐宫酒韵藏千年 !剑南春: 玉妃泉润老窖 ,一杯敬李白 ,一杯敬烟火
好酒剑南春
李白笔下 “金樽清酒” 竟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