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农村日报全媒体记者 杨都 洪瑜 罗敏

“野猪像能‘嗅’到庄稼成熟,专挑晚上作案,防不胜防。”

“野猪通常群体活动,一晚上就能把十亩玉米地糟蹋了。”

“可恶的地方在于,不光吃,野猪还喜欢搞破坏,把吃不完的玉米全部‘拱倒’。”

……

说起野猪的“猖獗”,青川县乔庄镇三盘村村民你一言我一语恨得牙痒痒。在秦巴群山环绕的“天府粮仓”土地上,一场保卫粮仓的战役打响。

崎岖山路上,被当地人称为“撵山狗”的青川猎犬,擅长长途奔袭。在野猪致害防控及粮仓保卫中,担当起“侦察兵”“狩猎者”角色。“仅在2024年,登记在册的259只优良成年青川猎犬,狩猎的野猪数量就超过了200头!”6月12日,青川猎犬保护与发展管理中心理事长王光全向记者谈到青川猎犬的“赫赫战绩”。

青川猎犬围剿野猪。 徐国栋  摄

不仅在广元,在南充、遂宁等地,青川猎犬组成的“护农尖兵”,在“围剿”野猪时屡屡凯旋。

作为当地的原生犬种,青川猎犬何以成为“粮仓守卫者”?当国家禁猎政策与野猪泛滥形成矛盾时,这群山地犬何以成为护农刚需,又如何实现从“狩猎工具”到“多维价值载体”的跨越?记者深入一线展开多方采访。

“粮仓守卫者”青川猎犬上阵。徐国栋  摄

守粮仓、防野猪

猎犬市场需求激增

“野猪时常在粮食生产季节下山猎食,吃老百姓的玉米和红薯。”青川县乔庄镇三盘村第一书记荆大伟告诉记者,近年来当地野猪数量和为害事件逐年上升,与民夺粮的情况时有发生。

该县三锅镇民兴村村民梁松铸更是道出了无奈:“以前野猪只在山上出没,现在都猖狂到跑山下来了。”

秦巴山区一带,山高林密成了野猪的天然庇护场。野猪种群数量增长,各地野猪侵害农田、毁坏庄稼的新闻屡见不鲜。

据青川县林业部门统计,当地野猪目前已达1.3万余头。自2016年以来,全县共发生野猪等野生动物致害农作物和经济作物事件3.8万余起,对全县12.5万余亩作物造成损害,折合经济损失4780万余元。同时野猪伤人的事件也时有发生。

2021年,四川启动野猪致害防控试点县工作,青川便是试点县之一。2023年6月,随着野猪被调出“三有”野生动物保护名录,如何在现行猎捕规定下最大程度降低野猪致害是当地积极探索的方向。

“枪支不能用,光靠人肯定追不上。而青川猎犬警惕性高、运动能力十分强悍,一米多高的坎,轻松就能跨过去。”民间捕猎者、退伍军人张易说,青川猎犬擅长长途奔袭,成了开展野猪致害防控的一大“利器”。

青川猎犬围剿野猪。徐国栋  摄

记者了解到,根据国家发布的《野猪等陆生野生动物致害防控工作方案》,枪支属于可能对野生动物造成过度伤害、难以精准控制且存在较大安全隐患的工具,在不被允许使用的猎捕工具和方法名列。在该背景下,猎犬在追剿野猪上的价值更为凸显。

张易在遂宁养殖了近20条青川猎犬,他的“护农捕猎队”这些年来在广元、南充一代收获了不错的战绩。“我们接到农户的线索后,就驱车前往现场。通过无人机远程发现野猪,这时候青川猎犬就派上用场了。”仅过去一年,在青川猎犬的助力下,张易捕获了10余头野猪。

同为民间捕猎者、养殖大户的叶润林从2012年开始养了10余只青川猎犬,发展至今,猎犬已有100余只。除50余只养在自家犬舍,其余猎犬分散在农户家中。它们在这里,繁衍生息,经过训练,走入市场。

当前,四川加速推进新时代更高水平“天府粮仓”以及“天府森林四库”建设,林下经济作物、山地开荒种田,粮食生产空间不断向更大空间延展。而这些“偏僻”山间,往往是野猪出没之地,进一步激发猎犬市场需求。

犬只少、养殖难

优秀的“捕猎手”养成不易

6月12日清晨,青川县曲河乡,群山环绕间,几声清脆的狗叫声划破天际。叶润林照常开启了一天的训喂工作。

在叶润林的狗场,青川猎犬被单条或两三条一窝,圈养在犬舍内。暴躁、热情、温和……尽管性格、体型大小不一,但从外形来看,青川猎犬体态优美、体型流畅。

“这只叫‘二龙’,在今年‘犬守粮仓 农耕有伴’青川公益护农行动暨猎犬品牌推广活动中,夺得了青川猎犬评选活动公犬一等奖。”叶润林骄傲地介绍着。

只见“二龙”板栗色毛发,黑眼珠儿带“沙”,咽舌上有“黑花”,长着一对斗篷耳,尾巴背得像镰刀,具备了青川猎犬长相上的优良传统特性。

青川猎犬。徐国栋  摄

据四川农业大学动物医学院副教授马晓平介绍,青川猎犬血统已存续数千年,经过自然选择、世代繁育,保留了最纯正的狩猎基因,堪称中国本土猎犬活化石,为全国现存不多的优质猎犬。

这些年来,经由叶润林等繁育的优良青川猎犬被广泛销往全国多地。“青川猎犬通过群体作战,在猎人的领导配合下,有效遏制了野猪毁坏庄稼事件的发生。”王光全讲道,青川猎犬为保护农民粮食生产发挥了价值,但同时也有他自己的担心。“训练有素,随时可以出动狩猎的优良成年青川猎犬不足千只,登记在册的优良成年猎犬仅259只。”王光全坦言,面对来势汹汹的野猪群体,青川猎犬显得“势单力薄”。

种群数量稀少,青川猎犬亟待保护的问题摆在眼前。

叶润林的狗场进行优良青川猎犬繁育。

“一只优秀的猎犬,除了父母基因纯正,还需要经历它成长路上应有的‘磨练’。”叶润林说,这些年来,他寻遍青川的每个乡村,共收集了百余头青川猎犬,并建立谱系,在繁育阶段确保父母辈猎犬没有血缘关系。

通常,猎犬幼崽需在犬舍养至一岁左右便可“出山”,但前期主要扮演“实习生”的角色。“通常有大狗带头,小狗需要积累经验,它们需要面对受伤甚至死亡的风险。”叶润林回忆,曾有一只名为“三万四”的青川猎犬在圈内十分出名。“名叫三万四,因为买它的价格就是三万四千元。这只狗狗体型不大,但烈性极强,被野猪咬断肋骨、脚骨,仍然不露怯色。”

如今,“三万四”已经不在一线奋战,但由于性格顽强、基因优良,被作为“种母”繁育后代。“我这里养着一只‘三万四’的后代,性格同样刚烈。在没把它训练好前,不会送它去一线,要为它的生命负责。”

驯养一只优秀的“捕猎手”并非易事。除了时间成本,要让驯养青川猎犬成为山村赖以生计的营生,对当地而言也是一项挑战。

强保种、建品牌

种群保护与产业发展并行

作为青川最大的猎犬养殖户,叶润林通过开展幼犬繁育、成犬养殖,每年的销售额在50万元左右,但利润却十分微薄。“扣掉饲料、疫苗等费用,我几乎把所有的钱都投入在种狗购买上了,目的是为了保种。”叶润林看好猎犬养殖业的前景,“优秀的青川猎犬价格从几千到几万元不等,收益还是很可观的。”

时至今日,青川猎犬的发展在物种资源保护、保护粮食生产安全、推动乡村农文旅发展方面有着重要的意义,保护种群成为当地的共识。

在县级层面,今年,青川将青川猎犬系列发展写入政府工作报告中,并成立工作专班,组建“青川猎犬保护与发展管理中心”,注册“窝前”青川猎犬品牌商标。

在5月20日青川县开展的猎犬品牌推广活动中,选出的前三名犬只全部进入青川猎犬基因库,以此繁育更多优良犬只,扩大种群数量。

5月20日,青川县开展的猎犬品牌推广活动。

与此同时,借力有关政策,青川县在三锅镇正规划建设集猎犬繁育、驯养、狩猎及猎捕综合技能培训为一体的千亩猎犬繁育与战训基地。

在曲河乡,猎犬交易市场也在加速成型。“一方面,我们采取封闭化养殖的方式,对辖区内纯种青川猎犬进行采样和登记,严禁近亲交配,培育核心种群。另一方面,制定个性化饮食计划,定期监测体重和健康状况,提升犬群质量。”曲河乡乡长吴博介绍,通过扩大养殖规模,打造区域品牌,利用短视频平台进行宣传推广,截至目前,已销售到外地的青川猎犬达到300余只。

青川初步发展起来的狩猎观光。

“未来,我们将按照‘一犬兴一业’的思路,创新‘驯养+认养’模式,推广‘公司+协会+农户’合作机制,加强青川猎犬品种培育、品质提升、品牌推广,并开发狩猎观光、科普研学等文旅项目,降低野生动物致害造成损失的同时,打造公益护农与狩猎观光全链条产业。”青川县相关负责人表示。

值得一提的是,在5月22日广元市第四届运动会开幕式青川县代表队出场时,熊猫玩偶身旁多了一只青川猎犬玩偶。这一独特地域的IP形象正在不断强化人们对于青川猎犬的认识。

记者(右)采访猎犬养殖户。


记者手记

从撵山狗到山村“活资产”……


穿行于青川的绿水青山间,我们见到多位青川猎犬养殖户,他们对青川猎犬都有着浓厚而特殊的感情。

在66岁的老猎人李昌平家门口,唐代诗人王维《淇上田园即事》诗中“牧童望村去,猎犬随人还”一幕生动上演:随着满头银发的李昌平外出归来,家门口狗舍窜出的青川猎犬热情围上来,迎接主人回家。

对于李昌平而言,猎犬是儿时的玩伴,也是捕猎的合作伙伴,陪伴了几代人的成长。“国家‘禁猎令’后,猎犬的作用不再突出,但我还是喜欢带着它们上山跑一跑。”在李昌平看来,青川猎犬提供情绪价值,是家庭的一份子,"现在不打猎了,就教它们认庄稼地。" 

而从房产公司离职回乡的叶润林,无意间发现这些猎犬幼崽竟然有经济价值,加之对其的热爱,于是慢慢转型,专业从事青川猎犬的保种繁育。

如今,随着当地大力发展青川猎犬产业,青川猎犬正在逐渐回归大众的视野,新老“猎人”也正完成身份的交接。

当猎枪换成犬哨,当山林变为粮仓,变的是生存方式,不变的是人与犬对土地的共同守护。代代流传下来的猎犬,正以起更多元的角色,守候这片土地的晨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