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近平总书记在二十届中央纪委四次全会上指出，要推进政治监督具体化、精准化、常态化。全会在部署2025年工作时，将“围绕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重大部署强化政治监督”摆在首要位置。可见，政治监督是督促全党坚持党中央集中统一领导的有力举措。本刊围绕“政治监督”这一主题，专访了北京大学中国政治学研究中心学术委员会主任、教授，中国管理现代化研究会监察与廉政分会会长何增科。
何增科教授接受本刊记者专访。（司秦菱/摄）
政治监督是政治领导的附随性权力
廉政瞭望·官察室：何教授，请问目前政治监督的主要任务和重点是什么？您是如何看待政治监督的地位和作用的呢？
何增科：监督是指监察督促，引申为控制和约束。政治监督是对政治权力主体及其权力行使过程的控制和约束。政治监督与政治领导是一体两面。政治领导权包括政策决定权和干部任用权，但仅有这两个方面，政治领导权是不完整的，要有政治监督权相伴随。也就是说，决策制定后，要督促落实，再监督问责。因此，政治监督权是一种与政治领导权密切相关的附随性权力。
从整个政治体系来看，政治监督处于中间位置，上面是领导决策系统，下面是政策执行系统。政治监督的作用是保证领导决策在执行系统里得到充分贯彻。因此，政治监督就是要保证政策执行忠实高效，保证所任用的干部始终做到政治忠诚、清廉干净、担当有为。
具体而言，政治监督要围绕党中央和习近平总书记所关注的中心任务发挥保驾护航和坚强保障的作用。要坚持把党中央各项决策部署落实情况作为政治监督重点，合力推动改革攻坚、促进高质量发展。
廉政瞭望·官察室：政治监督和其他监督类型有什么区别？
何增科：政治监督是一个大概念，核心是纪检监察监督，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监督类型，比如审计监督、巡视监督、派驻监督等，这些都是大监督格局中的组成部分，我们通常叫作政治监督体系。
廉政瞭望·官察室：党的二十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就推进政治监督具体化、精准化、常态化作出专门部署，今年更是从思想上、政治上、行动上提出了具体要求。您如何理解政治监督的具体化、精准化、常态化？
何增科：政治监督具体化，解决的是“监督什么”的问题。要围绕各级党委的决策部署去抓督促落实，找准监督的切入点、结合点、着力点，才能做到具体、务实、高效。
开展政治监督重在精准，也难在精准。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行动上，要坚持把党中央各项决策部署落实情况作为政治监督重点，合力推动改革攻坚、促进高质量发展。政治监督要聚焦权力集中的关键人物，资金密集、资源富集的重点行业部门单位，不正之风严重、群众反映强烈和引发重大舆情的热点问题，才能做到精准发力而非平均用力。
推进中国式现代化是一个长期过程，党的领导直接关系到其前途命运，决定了政治监督必须以常态求长效、以长效促长治。政治监督需要久久为功，惟有常抓不懈，才能收到长效。为此需要纪检监察机关思想上认识到位，政治上站位要高，行动上与中央保持高度一致。
廉政瞭望·官察室：政治监督如何发挥有效性？其有效性的衡量标准是什么？
何增科：政治监督有效性取决于监督执纪问责的严肃性和权威性。监督执纪问责的查处概率和处分力度共同决定着监督执纪问责的严肃性和权威性。
问题线索发现、受理、立案、处分和移送司法等每一个环节都有一个概率，它们合在一起决定着查处概率。查处概率越高，就意味着纪律的威慑力越大，对违纪行为和违纪者只有做到百分之百惩治，才会打破侥幸心理，人们才会相信“手莫伸，伸手必被捉”，从内心敬畏法律和纪律。违纪行为只有严格按照纪律规定进行处分，不随意进行不同形态的转换，不在关系、说情等干预下枉法裁判，真正做到“罚当其罪”并且及时给予处分，才会避免执纪过程出现畸轻或畸重的现象，真正体现出纪律“高压线”的威力。
政治监督是否有效主要看两个方面：第一，政令执行是否忠实高效，切实做到有令必行、有禁必止，不拖延、不推诿、不打折扣；第二，干部队伍是否忠诚可靠、廉洁有为、勤政为民，切实做到不投机取巧、不贪污腐败、不懒政怠政。
政治监督系统发挥着保证政令贯彻执行畅通无阻、干部勤政清廉为民的重要作用。一分部署、九分落实，工作落实就要靠监督。若是最大限度发挥政治监督的有效性，就能更好地促进经济繁荣、民生改善，并能更有效维护国内外环境的安全。
何增科教授（右）到廉政瞭望杂志社调研指导。
政治监督失效的多重诱因
廉政瞭望·官察室：在实际工作中，一些地方政治监督不到位，甚至会出现失效的情况。政治监督为什么会失效？
何增科：政治监督发挥效力有三个前提条件，政治领导系统对政策执行系统的授权到位、配套资源到位和薪酬激励与晋升激励到位，完成决策部署需要政策执行者有充分的执行权、有充沛的资源、有充足的动力作为保障。
如果有责无权，事事都要向上请示报告，就没办法谋划地方发展。有权才有责，没权还追责就不合适。如果有任务无配套资源，相当于“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蓝图绘得再好也无法落地。如果有压力无动力，一味靠自上而下的监督检查督查施加压力，并不能激发干部的内生动力，也不能充分发挥政治监督的效力，只会导致政策执行中的扭曲变形。
廉政瞭望·官察室：这是从对政治监督配套措施是否到位分析，除此之外，还有其他诱因吗？
何增科：有的。首先就是权力和信息不对称问题，“看得见的管不着，管得着的看不见”。比如领导干部由上级任命，上级管得着这些干部，但不一定清楚干部的具体工作。管理服务对象知道领导干部如何行权，提供服务的质量怎么样，但是他们却拿这些干部没办法。我们也把它称之为“中梗阻”现象，这不利于政治监督。
其次是纪检监察机构在办案过程中，容易遇到各级领导和不同部门“打招呼说情”干扰办案的问题，这是一种外部干扰。同时也面临着内部干扰，比如纪检监察干部在政治监督过程中出现徇私舞弊、贪赃枉法等问题，出现“内鬼”。
如果政治监督权过大，甚至凌驾于行政权之上并最终取而代之，这也将影响政治监督有效性的发挥。比如历史上的刺史，就由监督官变为行政官，最后反而没人监督。另外，监督范围太广，监督内容苛细，监督事项繁杂，还会导致“十官九牧”，卸责避责，效率低下，甚至出现“两面人”。
此外，政治监督涉及问责，领导干部因为亲疏远近的关系，有的甚至形成自己的小圈子或者利益共同体，在问责时可能会出现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现象，会影响政治监督。
地方选择性执行中央决策也是政治监督的一大难点。比如，一些指标上级要求得比较刚性、具体，地方执行更到位，但有的要求没那么具体硬性的，地方可能就会往后排。比如经济、安全等方面可能执行得要彻底一些，改善民生等方面的执行可能就不那么到位。
廉政瞭望·官察室：政治监督失效会带来哪些不利影响？
何增科：政治监督失效会使党中央的决策部署在执行中扭曲变形直至完全走样，甚至最终落空，会使违法违纪者横行无阻。
如果政治监督失灵，尤其是对“一把手”的监督出了问题，“一把手”腐败了，整个单位甚至系统可能会出现塌方式腐败、系统性腐败，或者组织性腐败，败坏政治生态，其影响是全方位的。要是大家把心思和精力都用来巴结讨好领导、敛财自肥，就没人去发展经济、改善民生、维护安全，会对当地发展带来灾难性的影响。
对于当地干部来讲，也容易出现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有真才实学并且踏实肯干的干部会被边缘化，慢慢变得“求稳”，不思创新进取，不作为少作为，甚至觉得在体制里无望，消极沉沦，懒政怠政，推卸责任，乃至辞职。
干事创业要依靠干部，如果干部队伍风气不好，人民群众就会失去对党和政府的信任和支持，其危害之严重不可不察。
自上而下增强政治监督有效性
廉政瞭望·官察室：政治监督不是空泛的，而是具体的。习近平总书记在二十届中央纪委四次全会上指出，要坚持把党中央各项决策部署落实情况作为政治监督重点。现阶段，您觉得政治监督的难点是什么？
何增科：我认为目前的监督难点有两方面。其一是对各级党委主要领导人，即对“一把手”的监督，各个政治监督主体特别是专门监督机构置于同级党委主要领导干部的统一领导下，导致对“一把手”的约束偏软。其二是对纪检监察机关专案组的监督，这属于内部监督，专案组组成人员多，且来自不同层级和地区，在办案过程中对其监督有一定难度。
廉政瞭望·官察室：您认为，增强政治监督的有效性需要打通哪些环节？
何增科：政治监督的进步是一个自上而下、循序渐进的过程， 政治监督如何做到不留“死角”和“盲区”？这就需要通过体制机制的改革和程序的不断完善、政治监督的文化氛围逐步形成、纪检监察的理论研究不断深入、政治监督的专业队伍建设和公民参与作用的发挥，共同来推动。
政治监督要有效，首先要站在政治领导的高度，做到决策监督与执行监督并重。也就是说，在整个政治体系中，对于政策制定系统和政策执行系统的监督都要到位，不可偏废。
同时要保证政治监督的配套措施到位，充分授权与有力监督并重。不能把任务和责任都分下去，又把资源都收上来，权力集中在上面，这样执行不可能到位。还要注意监督范围要适度、监督内容要突出重点，为基层和地方赋权增能减负。制度设计也要做到激励兼容，把职务晋升、薪酬待遇提升与政绩和业绩表现相挂钩。如果只是一味地查处干部，大家就会战战兢兢，等着上面指示，不想做事，也不想创新。
廉政瞭望·官察室：政治监督涉及监督者、领导者和管理服务对象，如何处理三者之间的关系，以更好地发挥政治监督的作用？
何增科：要对领导者进行有效监督，就需要有效处理监督者、领导者和管理服务对象的关系，比如通过巡视制度，让管理服务对象有机会提供相应的信息给监督者，让监督更具针对性。
公众是监督者，管理服务对象也是公众的一部分，将公众的信息优势和纪检监察机关的权能优势结合起来很有必要。政策执行是否忠实高效，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政务信息的公开程度。透明革命使得信息公开、决策公开，这对公众监督很有帮助。其次，管理服务对象作为知情者，如果他们要进行举报，对其进行保护很重要，同时对其反映的有价值线索应进行适当奖励。
最后，政治监督需要不断注入法治思维，加强专责监督机构的法治化建设，做到依法依纪独立监督执法执纪，增强政治监督的独立性、专业性、权威性。心中有公平正义，为人民鼓与呼，这是政治监督的精神支柱，有了这个精神支柱，才能更好地发挥政治监督的有效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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