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地名,是镌刻在山水间的文化密码,承载着千年的农耕记忆与乡愁血脉。
一个老地名 一份乡愁记忆
文/ 《四川党的建设》全媒体记者 黄薇 陈艾婧

位于成都市新津区兴义镇波尔村的“不二路”。图/黄薇
“沿着‘沿河景观大道’直走,就能到‘七曲花潮潼话春天’!”3月初,在绵阳市梓潼县文昌镇龙口村金灿灿的油菜花田边,60岁的村民李婆婆正给一群扛着相机的游客指路。指完路,她笑盈盈地补充:“那是村上园区引进的新项目,在油菜花田里吃火锅,安逸!”
就在一年前,这样的对话还是另一番光景。“以前游客问路,我们得说‘过了蓝色大棚左转,瞅见电线杆上绑红布条的地方’。”指着路边簇新的白字绿底路名牌,李婆婆欣喜地说:“现在连村里的小巷子都有名有姓了。你看,村里还有宏仁堰、龙口村、曹氏的故事等文化地名故事展示牌,连我那城里的小孙子,逢年过节回来都看得津津有味!”
变化源于四川省民政厅开展的“乡村著名行动”。2023年以来,四川省全面推进“乡村著名行动”,通过规范乡村地名、挖掘文化内涵、完善地理标识,不仅解决了“找路难”“记不住”的基层治理难题,更激活了乡村旅游、特色产业和乡村文化的新活力。
守护老地名中的乡愁记忆
晨光熹微,遂宁市安居区西眉镇马家社区的老街上已是一派热闹景象。商贩的吆喝声、乡亲们的谈笑声交织在一起,延续着这个传统集市的生机与活力。
“天气好,早点来赶场。老家的乡镇建制虽然撤并了,但地名保留了下来,乡亲们照旧逢期赶集!”3月26日清晨,正在挑选蔬菜的马家社区居民邓大姐道出了大家的心声。
这个看似寻常的赶集场景,背后却蕴含着一段关于地名保护的温暖故事。在乡镇行政区划调整中,原马家乡建制被撤销,当地政府将原乡政府驻地更名为马家社区,让这个承载着几代人记忆的地名得以延续。
在快速城镇化的进程中,像马家社区这样保留下来的老地名并不多见。村庄改造、新区建设,加上缺乏保护和传承,越来越多的老地名正悄然消失。
梓潼县龙口村常职干部罗俊勇对此深有感触:“我们村的地名源于一段与地形地貌紧密相连的传说。”指着村委会墙上的老照片,这位土生土长的村干部叹息道,“这些年修道路、建新居,村庄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年轻人只知道‘三组’‘五组’,龙口村和宏仁堰背后的故事快失传了。”
正在消失的不仅是一个个地名,更是一段段鲜活的乡土记忆。同时,乡村地理标识的模糊也给居民生活带来诸多不便—因大部分乡村存在地理标识模糊的情况,快递、导航、急救等公共服务无法精准抵达。
如何让这些承载乡愁记忆的地名焕发新的生机?如何让年轻一代记住“我从哪里来”?
为破解老地名快速消失、地理标识模糊、地名文化内涵缺失等问题,四川省民政厅联合8部门出台《关于开展“乡村著名行动”助力乡村振兴的实施意见》,在全省23个县(市、区)先行试点。通过走访问询、查阅古籍等方式深挖历史文化与地理特征,让老地名“回归”。
“地名就是历史文化的‘活化石’,通过村落、桥梁等实体,让许多在社会其他领域已经难觅踪迹的社会观念、地理特征、语言习惯得以传承,让今天的人们还能了解到历史上多彩的自然、文化现象。”省民政厅区划地名处相关负责人介绍,乡村著名行动主要是以地名采集上图为牵引,全面推进地名命名设标、文化保护、信息服务、应用赋能,切实解决乡村地区导航定位不精准、特色山货进城难等现实问题,积极发挥地名的空间指位功能,助力乡村全面振兴。


杏林路位于彭州市葛仙山镇云居村,通往成都市AAA级“杏林问春”林盘景区。供图/葛仙山镇党委
织密乡村治理的“数据底座”
三月的风掠过彭州市敖平镇的田野,又到了天空中风筝最多的季节。敖平镇友谊村党总支书记杨雾帆站在纸鸢路路名牌下,仰头望着天空中竞相飞舞的风筝—一只金色的“蛟龙”正乘着春风直上云霄,长长的尾巴在蓝天下划出优美的弧线。
“说起这条路的名字,还有个趣事。”顺着杨雾帆手指的方向,记者看到了一块崭新的路名牌,“纸鸢路”三个大字格外显眼。
去年,镇上要为这条新修的道路命名。因路旁长有紫色鸢尾花,有人提议取名“紫鸢路”。后来村上开坝坝会讨论,大家觉得“紫鸢路”虽是好听,却没有体现当地特色,有人说“紫鸢路”不如改为“纸鸢路”,因为敖平镇有“风筝之乡”的称号,“风筝”又名“纸鸢”,“紫鸢”改为“纸鸢”,一字之差,既能体现传统文化,又能展现产业特色。
这样深入的推敲与讨论,源自一场“地名革命”。去年5月,彭州市民政局会议室里,一场特别的“命名研讨会”持续到深夜。摊开的1276条地名词库中,“观音泉路”“仙李路”等新名字被反复推敲。“我们不仅要解决导航模糊的问题,更要让每个地名都成为文化芯片。”彭州市民政局党组书记、局长刘婷婷的笔记本上,这句话被画上了着重号。
在彭州市葛仙山镇,镇党委书记龚明金办公室的墙上挂着一幅特别的地图——67条用红笔精心标注的道路名称,如同血脉般串联起整个乡镇的肌理。其中,“润泽路”的命名故事尤为动人:这条东起云居村润景园、西至冷浸沟水库的乡间道路,其名取意《道德经》“上善若水,润泽万物”的哲学智慧。
成都市新津区宝墩村的命名故事更显匠心。“乡村著名行动”后,新津区在宝墩村宝墩古城遗址周围命名了9条乡村道路。“之前考古学家在这里的黄土下发现了4500年前的碳化稻谷,经讨论,当地村民一致同意将通往宝墩古城遗址展馆和考古工作站的主要道路命名为文博路。”新津区民政局相关负责人抚摸路名牌感慨道。不远处,“归园路”“田居路”的路名牌指向一片油菜花田,其名既暗合陶渊明诗意,又呼应着当下农旅融合的产业图景。
“乡村著名行动”带来的改变远不止于路名牌。在南充,《我们的村庄——南充地名故事》一书,以“村名”为媒介,全方位展现南充乡村的时代风貌和历史文化;绵阳市梓潼县许州镇从“地名+产业元素”入手,推出许州凉粉、天宝蜜柚等特色品牌,提升乡村“地名优品”的附加值和影响力;自贡市沿滩区永安镇绘制的“慢游鳌头铺社区文化地图”,让鳌头铺酒、苏氏挂面、黄五羊肉汤等地方特色美食备受关注;而葛仙山镇的“小小讲解员”项目,更让“00后”们流利讲述着家乡的地名典故……
杏林、桃云、锦泉……这些镌刻在阡陌间的诗意名字,正在重塑乡村的文化基因。当“有地无名”变成“有名有故事”,当“导航模糊”转为“扫码知古今”,四川的实践诉说着一个深刻的道理:乡村振兴不仅要塑形,更要铸魂。而那些承载乡愁的地名,恰是最鲜活的文化密码。
截至目前,全省累计新增命名乡村地名5483个、利用微信小程序采集上图地名和兴趣点8.8万余条、设置维护乡村地名标志1万余块,便利乡村百姓出行导航、“背包”“自驾”旅行指向和快递进村、山货进城,服务城乡资源要素双向流动。


在成都市新津区兴义镇张河村,当地以地名命名农产品,助推产业发展。供图/新津区民政局
以地名之美彰显时代之美
“这路名起得真贴切,一路上坡,坡坡相连,走得人直呼‘刁钻’!”走在葛仙山镇熙玉村新命名的“刁桥路”上,游客刘礼和朋友一边赏着千亩梨花,一边打趣。
本是赏花,路边一块块崭新的地名文化牌却让他们有了另外一番收获——“冰川瀑布”并非普通山涧,而是青藏高原大冰盖搬运形成的世界最大冰川漂砾群;“石牛角”“富家路”等老地名背后,藏着先民开荒拓土的往事。
“以前徒步靠熟人带路,现在直接导航地名就能找到这些隐藏景点。”刘礼翻看着手机里拍摄的千年银杏照片,计划秋天带父母再来。
在熙玉村,像这样被重新“点亮”的老地名有10余处,它们不仅解决了“导航失灵”的难题,更成为乡村旅游的新名片。刘婷婷介绍,当地将地名文化与农文旅深度融合,推出“陪着父母游画廊”等主题线路,让“藏在深闺”少有人知的风景加速转化为产业价值。
两百公里外,新津区兴义镇波尔村的清晨同样热闹。村民家门前的木质诚信牌在阳光下格外醒目:“干杂有千种,讲信一生崇”“客人坐得稳,我才坐得住”……这些朴素的文字,源自明朝万老幺“洪水送货、说一不二”的诚信佳话。尽管行政建制几经调整,“波尔”(当地方言“不二”的谐音)这个承载美德的名称始终未变。
在巴蜀广袤的乡村大地,像波尔村这样饱含文化记忆的地名比比皆是。凉山州普格县红军树村因一棵大榕树而得名,这棵树见证着90年前红军战士与彝家人的军民鱼水情;巴中市巴州区宏福村以“福”命名,寄托着村民对美好生活的质朴期盼;广元市旺苍县大星村在合并时特意保留“大”“星”二字,让乡愁在新地名中得以延续。
在数字化技术加持下,传统地名被赋予了现代化的表达方式。扫码可听红军树村的革命故事,宏仁堰的治水智慧化作导航地图上的文化标注……
这些被重新擦亮的文化符号,正悄然改变着乡村的面貌:它们让快递员不再为“电线杆往东200米”的模糊地址发愁,让游客循着地名发现隐藏的风景,更让年轻一代在扫码间读懂“我从哪里来”。
新津区兴义镇张河村党总支书记陈吉高说:“现在孩子指着路名牌问故事,我终于不用怕老地名被忘掉了。”
或许,行走在今日的四川乡间,令人回味的,不仅有怡人的田园风光、民俗风情,也有那些镌刻着先民智慧的地名标识以及背后浓浓的人文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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