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凌霄

《大河源》是阿来在2022年两次考察黄河上游段写下的长篇非虚构作品。读《大河源》,仿佛跟着阿来来到黄河上游,见证各地不同的自然风貌、生态环境、人文历史,感受那片土地上生命的灿烂与顽强,文化的融合与碰撞。

“人与大地,大地与人,本就是相互依存,彼此映照。所以我写此传,地理层面的自然变迁要写,而民族互动,文化演进,更是书写的重点。地理与人文,两相辉映,才是一部真正的黄河源传。”

从《大地的阶梯》到《一滴水经过丽江》,再到《西高地行记》《去有风的旷野》,阿来总是不断地行走在云贵川、青甘藏等地。在他的笔下,我们看到了《大河源》蜿蜒流经的广博世界。

在地理层面,这里是中国第一、二级阶梯,高耸的群山和群山中如宝石般错落的海子,是板块运动亿万年前留下的痕迹;在生物层面,青藏高原上有着丰富的高海拔生物物种,如绿绒蒿、马先蒿、龙胆等坚韧美丽的高山植被,以及藏野驴、大鵟、红狐等野性而活泼的飞禽走兽。

此外,这里更是藏、羌、回等多个民族生活的地方。人们在这片土地上迁徙、繁衍、杂居共居,制作工具,产生文化、诞生文明,书写多民族交融史,沿着历史的河床,一同汇入黄河文明中,向东方奔流而去。

“在遥远的黄河峡谷深处,我遇到了这样的一群人。他们神情沉静,目光坚定,对自己,对外来都怀抱着美好的希望。生命共同体,人类命运共同体,他们的未来就是我的未来,他们的希望正是我的希望。”

《大河源》是行走的笔记,描述的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与阿来笔下虚构的小说交汇在阿来行走的时间线上,成为小说外的衍生。阿来在作品中对多样性的探索,背后是对共性的寻找。这个共性就是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人与国家意识、与价值观之间产生的联系。

从《尘埃落定》中土司制度的兴盛到崩溃,再到《蘑菇圈》里热销产品对民族地区百姓生活的改善和对环境、人性的影响,《云中记》中对人与自然关系的处理,建筑、人心和自然的修复等,正是这个共性,构成了阿来写作的源泉和世界观的基础,让阿来在创作中以更加开阔的视野看待周围生活的环境。

在《大河源》里,阿来时刻关注着黄河中上游的生态保护:植被正在恢复的黑土滩,共和盆地上沙珠玉的治沙史,三塔拉(铁盖乡)的光伏电站等。在生态保护的背后,是被改变的人,改变的观念,是不再以破坏生态为代价的开发与生产,是实现人与自然、土地持久共存的努力。

“我也是一个农夫、一个牧人、一个工程师、一个推土机手、一名教师、一个社区干部,我也是这片土地的儿子,这片土地上所有人都是我的同胞,因为我们共同拥有这片山河!”

无论是卷帙浩繁的史料中的人,还是一路上亲切而热烈的人,《大河源》的落脚点,始终是人。如此,《大河源》便像这高原上的植被一般,长出了深深的根系,扎根在中国文学的土壤上。

“我攀上一座竖立了风速仪的楼顶,极目西望,见湖上浮着小岛。湖水鼓涌,如大地呼吸的节奏。大地吸气,水波鼓涌,小岛消失。大地呼气,水波下落,岛又出现。”

诗意、灵动,是阿来独特的语言特点。我在读阿来的作品时,常常感受到其中那种质朴又神奇的文字触觉,总让人闻到漫步在原始森林的气息,清冽、干燥又柔情。在这片森林里,随时可能遇见掀起鼻翼呼哧呼哧的马,或是一片冻得眼睛和脸颊都发蓝的湖泊,甚至是握住一双前一秒还拿着刀的厚实的手。

《大河源》不同于小说,可以借助情节或巧思让这些诗意的语言栖息,而更多的是对人、历史、自然的理解与捕捉,这对语言的准确性有非常高的要求,这也使《大河源》有非常丰富的语言层次。

“高山柳林下,溪流奔涌,音声清亮……这里却灌木丛生,是树的世界……绿草不再匍匐贴地,它们都伸直茎干,开枝散叶,长到齐膝高了……”

如在同德,我们的视线跟着黄河从荒芜的旷野突下至峡谷地带,那里有千万年前形成的丹霞地貌,有如银箔,又如水晶的牛奶河,更有人们在村镇与市集里的生活。那里一派生机勃勃,读起来,眼里好似也充满着斑斓的颜色。阿来以极其纯熟的调度能力,让《大河源》的节奏与黄河或平缓,或激烈的流动节奏融为一体,在高原山地之间起伏跌宕,演奏出一首诗意浪漫又气势恢弘的黄河交响曲。

如评论家谢有顺说,阿来之于中国文学的重要意义,不仅在于他有力地拓宽了文学表达的疆域,更重要的是他以自己的方式为中国文学建立起了一种超越性。《大河源》,就是这种超越性的最好证明。

阿来认为,写作是一个重新建构“健康的自己”的过程。通过写作,能让自己变得更加宽广与丰富。这也变成他对作品的期望:“写作者要给读者提供新知识和掌握新知识的方法,从更高的层面来说,要通过对不同生命体的认知态度,为读者呈现世界观和体认世界的路径。”

《大河源》正是这样一个窗口,让我们关注身边的一草一木,也关注西边可极目远眺的巍峨雪山。当我们把视线投入更广阔的世界中,我们的内心也就有了如自然般的洪荒力量。

(《大河源》,阿来著,青海人民出版社,2025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