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焦阳
舞蹈诗剧《蜀道》以五丁开道为源起，将李冰治水、文翁兴学、姜维驻关、贵妃绝恋、十二月市等众多在古蜀道上发生的历史史实编织串联，以身体语汇重现波澜壮阔的诗篇。
多元场景构建的历史时空
在序章“五丁开道”中，《蜀道》舞台以影像方式呈现巍峨群山与嶙峋巨石，营造出混沌初开的远古天地。舞者们赤膊上阵，以刚健有力、大开大合的动作，展现出五丁力士开山辟路的震撼场景。
他们或奋力搬抬巨石，或挥臂斩断荆棘，以躯体组成极富层次与张力的身体形态，与突兀陡峭、逼仄崎岖的坚硬山体融为一体，尽显山野荒蛮之势。壮士们如苍松般挺拔的身姿，似山洪般磅礴的气势，以强有力的磁场，将观众卷入历史的时空隧道。
正当观众感叹于古蜀先民征服自然的无畏勇气时，舞台时空瞬间由开凿深孔、搭建横梁，转换到岷江之畔。着轻曳舞衣的舞者们以灵动的肢体，翻开了“润川化蜀”的篇章。水流迸发的各异形态，在舞者的排列组合中不断被创造、淹没、重塑：前排舞者伏地翻滚起伏，后排舞者高举双臂摇曳摆动；领舞者动作坚毅，群舞们错落有致。
整个剧场空间充斥着江水的奔腾、漩涡的流转、浪花的飞溅、洪水的肆虐与不羁。李冰父子在这排山倒海的汹涌水势中，突出重围，带领民众驯服岷江、修筑都江堰水利工程的宏大历史，犹如一行行短促有力的诗词涌现在眼前。蜀人先辈战胜水患、润泽蜀地的伟大智慧与坚韧决心，顷刻间变得具象而生动。
继广袤天地的“剑阁峥嵘”与“翠云苍穹”篇章后，观众随着这条古交通要道步入繁华热闹的宋代成都。充盈着宋代美学的“十二月市”篇章，以多个错落有致的区域，呈现不同月份的商贸集市。
手持花灯的舞者，在红灯高悬的正月灯市轻盈起舞，欢快、旋转的舞步间洋溢着新婚夫妇的甜蜜与喜悦；繁花似锦的花市上，婀娜多姿的卖花姑娘手捧鲜花，举手投足间散发着芬芳与灵动；沉稳而专注的药师们，以符号化的抓药、称量、研磨等动作，展现药市为新生命筹备中药的夫妻的殷切期盼，生命的孕育与成长在时光的流转中不断被放大……
十二个时节的舞段编排，既相互独立又有一以贯之的角色与剧情，在古色古香的街市布景、琳琅满目的月市物件和节奏欢快的民间音乐中，营造出烟火十足的市井氛围，在移步换景间令观众领略到蜀道沿线城市曾经的商业繁荣，宛若一副立体的《清明上河图》。
舞段编织的空间叙事
在“五丁开道”中，舞者们紧密聚集，形成坚实有力的方阵，以整齐划一、刚劲有力的步伐向前推进，象征着五丁力士们团结一心、勇往直前的决心。他们的站位和移动路径，仿若在危峰兀立间开辟出一条希望之路，凸显出群体力量对自然险阻的挑战。
在“润川化蜀”中，舞者们先是分散开来，模拟出江水的无序与散漫，随后逐渐汇聚，跟随领舞舞者的引导，流向既定方向，生动展现出李冰治水时对散漫洪水的驯服过程。在走位变化中，完成人与自然从对抗到和谐的动态转变。
作为舞剧，《蜀道》的舞段精彩，最令人称道的莫过于“翠云穹廊”中唐明皇与杨玉环的双人舞。两位舞者身姿轻盈，动作缠绵，时而靠近，时而疏离的身体，传递出爱情的亲昵与波折。从中心区域的深情对舞，到边缘地带的黯然分离，舞步的移动轨迹勾勒出情感与命运的起伏跌宕，映衬出在蜀道的见证下，这段皇权爱情的凄美与无奈。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当属“姜维守关”的激昂独舞。舞者立于舞台高处，充满张力的戏曲程式挥舞长剑，其动作方向或指向苍穹，抒发壮志豪情，或斩向地面，宣泄悲愤无奈。在灯光的聚焦与音乐的烘托中，将孤臣守关的忠诚与悲壮展现得淋漓尽致。剑门关的险要地势与战略意义，也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动作形态跃然眼前。
在一方有限的天地中，结构化的舞段构建起蜀道多维立体的空间叙事，使观众在身体姿态与舞台调度中，与古今曾驻足于此之人同呼吸、共命运。
实象与诗象的空间意蕴
视觉与舞美设计作为舞蹈诗剧《蜀道》的灵魂画笔，勾勒出蜀道独特的空间意境。从乱石林立、与世隔绝的古蜀之地，到地崩山摧天地间劈开的一道缝隙，从诗文垂帘以构建的兴学之道，到盘旋推移的古柏林立成廊，实在空间在不断地延展中，令观众身临其境般感受到蜀道开路之难，行路之艰，更在想象空间中体悟到兴蜀之变的层层推进。
与磅礴的整体感官相呼应的是细节巧思。在“五丁开道”中，舞者身负重物，乱柴、粮物、拐杖，步履蹒跚地踏着光影营造的栈道，虚实结合的场景与表演强化“剧”的真实感与“诗”的想象力；在“十二月市”中，形态各异的花灯、娇艳欲滴的花朵、古朴逼真的药罐、华美绚烂的蜀锦、琳琅满目的珍宝等，既以丰富的细节呈现宋代集市川流不息的繁华，更令观众在目不暇接中嗅到绵延不绝的烟火气息。
为虚实相生的空间营造锦上添花，怎能少得了宛如神奇魔法的光与乐。在表现蜀道险峻场景时，冷硬的光如利剑般穿透黑暗，勾勒出崇山峻岭的隐约轮廓，观众的心随着呼啸的风声而紧绷，伴着宛如滚落巨石的音效而屏住呼吸；到李冰治水时，暖黄色的灯光如水波般荡漾，与激昂的号子声、澎湃的水流声交织，奏响一曲人定胜天的壮丽凯歌；“翠云穹廊”中，唐明皇与杨玉环的双人舞段落，如梦幻轻纱般的柔光洒满舞台，与悠扬的古乐共同营造出浪漫而凄美的意境，细腻传递出这段绝世恋歌。
光与影，舞与乐，宛若纵横交错的时空梭线，在历史时空的架构中勾勒出蜀道的神韵与意境。
“美矣哉，西蜀之道，何今易而昔难。”舞蹈诗剧《蜀道》为此添了新的注脚。作品突破传统舞剧叙事的线性桎梏，以动态的诗歌意向、震撼人心的视觉盛宴与精妙用心的细节调度，构建起立体多元的舞蹈叙事空间。100分钟内跨越千年时空，多重篇章间场景切换自如，在诗体与舞韵的行云流水间开启了一场奇幻的时空穿越之旅。
值得赞叹的是，古典舞的优美姿态与细腻情感表达，现代舞的创新活力与符号表意，与点睛之笔川话念白、川剧唱腔在激烈碰撞中巧妙融合，极大地丰富了舞蹈诗剧的叙事语汇与情感维度，在《蜀道》的深厚文化底蕴与浓郁的地域特色中，更增添了一抹川味独有的“五味融合”审美体验，宛如焕发新机的千年蜀道。
（作者单位：四川大学艺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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