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福麟

有谁认真地,用一种欣赏的眼光看过高粱花儿?有谁?其实,我也没仔细看过。

一周里有五天,我都会从一大片高粱地穿过——在上学的路上。从高粱齐了的腰,没了头,遮了天,高粱是怎样含苞,怎样打开花蕾,怎样开放至鲜艳?我都没在意,我的少年啊!

到高粱花儿繁盛时,我依旧从丘陵底部向上到半坡,我便开始斜穿那片高粱地,它覆盖在丘陵的坡上,蔓延,广阔,葱翠,高耸。

我没入其中,鲜活的植物气息弥漫在高粱地里,我们一行五人一个跟在一个后面,像从一条峡谷中一样鱼贯而行。她就跟在我的后面,我能感觉她头发的清芬,她的紧促且轻踏的脚步,她屏住气息的轻喘……我知道她又会拿走我午饭的玉米饼子,又会把她的白面馒头放进我的书包,她偷偷地,在我后面偷换食物。

从高粱杆与我们齐肩到高粱火辣起来,她在那条窄窄的猫猫道上,完成我耳赤心慌的事。我不能躲,我躲过的,只要我躲,她会一把拽住我的书包带。

于是我很羞愧。一个男孩的羞愧之心,其中的内容很复杂。

我是农民的孩子,挣工分的;她家是从城市下放的,挣工资的。我能够吃饱玉米面饼子,已是福分,岂敢有对白面馒头的奢望?

她一如既往。甚至,她会在老师分座位时,大喊:老师,我跟刘福麟一桌!老师说,好吧。在同学们目瞪口呆之际,她窈窕地坐过来,我却面红耳赤跑出教室……

我埋头于功课,因为老师说,你在全年组低于笫三名,就到我办公室来。而她,竟也那么安静地坐在我旁边,我当她不存在,当她是男同学,她悄悄从桌面推过来的纸条,竟然都是打着问号的题目,于是我们甚是和睦。

高粱红了,在丘陵上燃烧,在夕阳下燃烧,在放学路上燃烧,然而,我的内心一直是安静的。我们三个男同学在前,她和另一女同学在后,走到斜穿高粱地的猫猫道上时,她就会跑到我身后拽住书包带,后来我和她默契了,我拽一头,她拽一头,直到穿过高粱地。

走上土路她会笑,一边牵那个女同学的手一边笑,有时无声地笑,有时咯咯地笑出来,夕阳下,我看过一次她的笑,眉是弯弯的,眼是亮亮的,脸颊红晕晕的,像夕阳抺在上面,暖暖的清亮。

我回望高粱地,它正弥漫于丘陵之上蓬勃的红。

那年我十六岁,她也十六岁,我们正读高二,我们正青春着。

许多年之后,也就是平常日子能够吃馒头而想粗粮的时侯,我总是要揑着馒头让思绪平复一下,因为她会来,会笑盈盈地站在我面前,她举着馒头递过来,她拽我的书包带凑近我,她的气息清芬得令我迷醉。

——我想起高粱花儿了,我为什么没能仔细看过她细小的花蕾如何打开?为什么没能细心体味她如何散发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