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银昭

之前,不知道哨楼村,更没去过哨楼村,现在知道了,刚从那里回来。

去哨楼村,是因一片树林,树林在半坡上。

大约两年前,眉山的朋友说,要在那里种树,邀请我也去种。说,种树的都是一些著名的作家,并说了好几个人的名字。他说的名字里,确有中国文坛上一流的作家,当然,也有名不太符实的,如我等。

在大地种一棵树,不管有名的人或无名的人,也不管种在哪山哪坡,都不是一件不好的事,种了也就种了。人,一个一个来,树,一棵一棵种,不少的人种下了不少的树,渐渐地,少树的半坡,就种成了林,无名的山,因一片“作家林”,也就渐渐有了名,名声还越来越走得远。

种下树的半坡旁,有一条河,穿哨楼村而过。

十年前有人在河边放牛、游泳,三十年前有人在河边放牛、游泳,七十年前有人在河边放牛、游泳。但没人知道这河叫什么名字。不知道名字,是因为这条河没有名字。一位老人站在烈日下的河边,给我说这些事,老人七十多岁了。他说,小时候他就在这里放过牛,游过泳。这条无名的河,现在有名字了,叫方曲河。给河取名字的就是这位年过古稀的老人。

老人我认识,姓辜,现生活在成都,是一位厚德的长者。

当年他放下牵牛的绳,拽住去远处的梦,越走越远,可牛绳像一根风筝的线,既给他力量不断往前,又使他如水般柔情,忘不了渡他过河的牛背。

方曲河,实在小,只九公里长,源于方家镇,流经哨楼村,至曲江镇,就以“方曲”这两镇的首字取了河的名。这名,就是河的全长,就是河的整个“一生”。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突然想起一句诗,记不准谁写的,也不知老人知不知到这诗,但老人就生活在诗里,把事情做成了大地上的诗——哪管山大山小,哪管河短河长,哪管山河米粒一般大。

不怜一滴水,怎爱一条河,不疼一棵树,怎有一座山。方曲河的水,浇过了村庄,润过了田野,最终流进了岷江,流进了长江。

我扭头看老人,他没看我,他还在看河,满脸慈祥。

看老人时,他的不远处是片竹林,竹林里有炊烟升起,他祖上的老房子就在竹林间。房子老了,比人老得快,比人老得更沧桑,没了房子的生气。老人就常回来,带上一家三代老老小小。炊烟,让老房子过上了生活,也热闹了一片竹林,更像是为大地上无名的河,无名的山,撑起了可直通银河,直达天空的旗杆。

“方曲河,方曲河。”老人看着河,唤着河的名字,就像一位老外公,站在河边,唤着、等着他回家吃饭的儿孙。

方曲河,无声,像一位沉默的老人。

老人,像棵树,默默地长在河边。

离了哨楼村,驱车往家走,路的两旁,满眼都是延绵起伏的川中丘陵。在丘与丘之间,蜿蜒如蚯蚓的,那就是无名的小河,在小河两旁,起起伏伏如坟头的,那就是无名的小山,一条一条,一座一座,无边无际,无际无边。

作者简介

李银昭,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在《人民文学》《诗刊》《收获》《十月》《作家》《美文》发表小说、散文百万余字,冰心散文奖、报人散文奖、四川文学奖、川观文学奖、李劫人·锦水文学奖、广元散文奖获得者,四川经济日报社原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