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单纯喝茶，而是当生意来做。”
“当上五星代理，参与全球分红，每天坐着都有八九万，从此远离贫穷。”
……
在美好畅想面前，两年不到，江西九江的文娟负债70多万，面临被多家贷款机构起诉的局面，唯一的房子也可能被拍卖。此前，她先后多次注资，“投资”一款“华莱健黑茶”。
在全国，与文娟有相似经历的人不在少数。他们的“投资”，被多地市场监管部门和公安机关提醒涉嫌传销。且有多地经销商因犯组织、领导传销罪而入狱——案件直指“湖南华莱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华莱生物）。
投资黑茶负巨债
全国多地有类似案例
2021年，文娟在一茶叶店接触到了号称价值高、能挣钱、能治病的“华莱健黑茶”（“华莱健”为华莱生物名下商标），“说只要一次性投资2.8万，后面就能挣到10万。”离异的她需要经济来源，便花了2.8万买了4份，成为组长。
但想要拿到10万，成为组长还不行。文娟说，还要在短时间内和陌生组员竞争副经理、经理位置。自己升级，也可以推动上级往上升，因此文娟说上级屈某发总催得很紧，“让我去抢”。
每升一级，就意味着数个2.8万的投入。她陆续邀请父亲、弟弟等四人加入，实在无人邀约了，屈某发就让她自己垫钱加单，甚至将贷款中介直接约到茶室给她贷款，“他说赚的是我的，亏得是他的，贷款他来还，只要听老师安排，坚持两三年，就可以成为五星（代理）富豪。”
文娟与贷款中介的对话
两年里，文娟贷款73余万，但屈某发在还了9个月之后就还不上了，“让我自己还，说这是我自愿的”，之后将她拉黑。如今，因为还不上贷款，文娟所有银行卡被冻结，孩子上学也受到影响，已有贷款机构起诉她，唯一的房子也可能被拍卖。
文娟向派出所报了案。今年3月，九江市濂溪区公安分局刑侦大队以诈骗立案，目前案件还在侦查。记者从文娟报警的濂溪区五里派出所获悉，与她情况相似并报警的有十余人。
在全国，与文娟情况相似的还有很多。二手平台上，不少用户降价九成甩卖“华莱健黑茶”，称“做黑茶亏了”。一位来自山东的女士称，她垫钱加单亏了200万，现在家里只剩一堆茶叶，急需换钱还债。
记者通过拨打华莱生物所在地湖南益阳市的12315热线了解到，有不少人致电益阳12315进行投诉，认为这是传销。
在社交平台，至少有超2000位受害者组成互助维权群。他们中有人向湖南当地市场监管局举报，但未予立案。
二手平台上有不少用户甩卖“华莱健黑茶”
具有典型传销特征
多地市场监管部门和公安机关发布风险提示
文娟说，两年里，她去湖南总公司培训了几次，“就是讲技巧、‘打鸡血’，看别人的成功学。”公司讲师知道她是单亲妈妈后称：“你还可以用相亲（的名义）邀约他们去茶室，来公司。”
从湖南回到九江，她每天就坐在茶叶店里邀约客人。邀约前，还要和上级提前商量对方的爱好，“要抓住他的心理弱点。”
人来之后要用“ABC”法则，“你坐哪里，客户坐哪里都有讲究，要把老师说得很好，让客户相信，就容易加单。”
在受害者家属向记者披露的拉新话术中，强调要抓住人性弱点、贩卖焦虑，“工作20年还一事无成？来了就可以打‘翻身仗’”“挣了钱才能让人看得起”……成功的路很简单，先交2.8万抢上组长，再从身边“最想帮助”的两个亲人或朋友开始，让他们加入。
宣传内容
这到底是怎样的模式？今年10月以来，多地市场监管部门和公安机关发布针对“华莱健黑茶”的风险提示，其中提到：相关主体或人员主要通过亲戚、朋友之间口口相传，通过登录外省相关公司网络商城（www.6868268.com 注：为售卖“华莱健黑茶”官网）实名注册为会员后，在线支付人民币2.8万，可在商城选购相应金额的黑茶，并可同步在线激活直销员资格。获取资格后，通过推荐2名客户参与，可获得8000元现金回报，下线的2名客户分别再介绍2人参与后，第一层级人员可获得10万现金回报。以此类推，各层级人员可循环享受现金回报。
专业人士认为，这一模式实际上形成了一个层次分明、利益诱人的“金字塔式”营销网络，具有典型的传销特征。
记者在调查中发现，近年来，在多起涉传销案件中，“华莱健”都曾被点名，称其黑茶销售模式形成金字塔层级。在青海西宁、山东临沂、湖北武汉、河南安阳、海南儋州、深圳罗湖等地均有人因销售“华莱健黑茶”犯组织、领导传销活动罪被判刑。
记者注意到，在全国多个刑事审判书中，被告人多为个人，并未涉及华莱生物。
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据一位审理刑事案件的法官介绍，这可能与总公司在外地相关，属于另外的管辖区域，警方在要求外地机关进行协作时需要履行相应手续。
2018年，河北巨鹿县公安局曾发布一份传销案告破的通告，直指华莱生物涉及传销。但由于跨省取证难度较大且相关线索中断，当时办案民警未到湖南调查。
近日，记者从巨鹿县公安局经侦大队了解到，该案由于案情复杂、条线较多，曾被多次退回、补充侦查，目前还未进入起诉阶段，还在继续侦查，但“只针对本地的报案人员。”
一位曾审理过有关华莱健茶叶买卖合同纠纷的法官告诉记者，该模式在多地被认定为传销，他当初是根据类案同判原则认定该销售行为无效，判决被告返还钱款。
多地公安、市场监管部门发布风险提示
公司否认传销质疑
当地市监部门：暂未发现华莱生物在安化境内有传销行为
据悉，华莱生物成立于2007年，公司所在地为湖南益阳安化县，公司曾获“领军企业”“创新企业”“茶叶百强企业”等荣誉称号。
面对传销质疑，华莱生物予以了否认。“如果真是传销公司，不可能经营到现在。”公司客服表示，他们只是一家生产、销售茶叶的公司，不排除有其他安化黑茶打着华莱健的名义从事非法活动。就像保险销售一样，“不能说保险销售员入狱了，就说保险有问题。”而且总公司是“你买，我们就卖，你下订单，我们就给你发货，就跟淘宝发货一样”。
记者了解到，“华莱健黑茶”并未在淘宝、京东、拼多多等公开电商平台售卖，而是有自己的APP、网站。客户在线上只能通过APP、网站购买。记者试图购买，需注册账号，而注册需要向他人取得“办公室密码”，因此记者无法购买。
注册需要办公室密码
国内知名反传销专家表示，传销公司一般不会在大众购物平台开店，“这样线下就卖不出去了，消费者会货比三家，而且正常消费者也不会去买。”他们一般会创建一个封闭的平台，“没人带，进不去”，因为需要计算层级、分润。也正因层层分润，所以平台上价值较低的产品被卖成天价。
对于企业的传销质疑，湖南安化市场监管局投诉举报办公室告诉记者，暂未发现华莱生物在安化县境内有传销行为。
记者以受害者家属身份致电湖南益阳市12315热线时，接电工作人员表示，由于投诉人较多，经安化县市场监管部门调查，给了一个明确反馈：该公司依法定程序领取营业执照，有统一的社会信用代码，“黑茶系列产品属于直销，并不是传销。”
2021年以前，华莱生物一直没有直销牌照。据公司客服介绍，2021年，华莱生物与云南龙润集团合作，现在使用的是由云南龙润投资控股的理想华莱科技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理想华莱）于2013年12月13日取得的直销牌照，目前华莱生物由理想华莱控股。该情况记者也从云南省商务厅市场秩序处得到确认，至于是否可以“借壳”来获得牌照，该工作人员表示，“现在商务部都批了。”
记者查询到，理想华莱租借直销牌照给他人已不是第一次。据中国经营报报道，该公司曾将直销牌照租借给天津利隆生物科技有限公司违法从事直销活动。
记者了解到，就算有“直销牌照”，但直销产品及区域均需以商务部公布的为准。记者从商务部直销行业管理网站上看到，理想华莱共计备案2个种类31个商品，涉及化妆品和保洁用品，并没有“黑茶”这一食品，涉嫌超范围经营。
理想华莱的直销产品为化妆品、保洁用品，没有黑茶
此外，其直销区域的分支机构和服务网点主要集中在云南、山东、湖南、四川。但在海南陵水、河南郑州、吉林省吉林市等均有人及网点进行销售。
目前，记者已将相关情况向湖南、云南当地市场监管部门、公安部门反映，红星新闻也会持续关注此事。
来源：成都商报-红星新闻记者 章玲 图据受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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