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认为,它们认识你吗?”
“不认识,我不希望它们认识我。”
人们往往认为,万物有灵。比如饲养员饲养很久的动物,久而久之就有双向互动。对于李夏来说,他却希望自己保护的动物,永远不要“认识”自己。
作为陕西省宁陕县朱鹮野化放飞基地管理站站长(以下简称管理站),今年是李夏从事朱鹮野化放飞工作的第18年。一个学金融的大学生,从朱鹮野化放飞工作起步,走上了一条野生动物保护之路。是“编号375”改变了他,影响了他……
“编号375”闯进了视野
历史上,朱鹮广泛分布于亚洲东部,被誉为“东方宝石”,直到20世纪80年代,野生朱鹮濒临灭绝,仅剩下在中国发现的7只。一时间,保护朱鹮的重任落在中国肩膀,朱鹮也成为与大熊猫齐名的珍稀鸟类。
40多年过去,如今秦岭万鹮竞翔,从曾经的7只发展到今天的1.1万余只。在朱鹮保护中,野化放飞是重要一环。
2007年,国家林业局批准从陕西省汉中市洋县、楼观台先后调朱鹮60只到宁陕朱鹮异地野化放飞项目区,朱鹮野化放飞科学试验项目进入正式实施阶段。
这一年,标志着朱鹮异地野化放飞的正式启动,也是李夏参与朱鹮野化放飞工作的起点。
图为李夏在野外进行监测工作。受访者供图
李夏在大学期间学习的金融相关专业,毕业后被分配到宁陕县林业局广货街镇林业站工作,宁陕县朱鹮异地野化放飞实验基地管理站成立后,自小喜欢野生动物的李夏毫不犹豫地加入朱鹮保护工作。
2007年5月31日,在宁陕县实施了世界首例朱鹮异地野化放飞,26只朱鹮飞出栏笼,“编号375”就是这批朱鹮的其中之一。
“编号375”是一只性格倔强的朱鹮。它努力生存的状态,成为李夏重点观察和研究对象。
图为“编号375”和它的3个孩子。受访者供图
适应新环境的不安、寻找食物的焦灼、进入恋爱的甜蜜、共筑爱巢的美好、迎来新生的喜悦……“编号375”在成长过程中的每一阶段,都被李夏默默记在心里。
2008年3月,“编号375”与丈夫“编号082”迎来了3只朱鹮宝宝,这也是全球首例异地野化放飞的子一代朱鹮,李夏十分激动,一天中大约有12—14个小时都在“暗处”悄悄观察着它们一家。
但是,危险总是突然降临。
那天,“编号082”外出觅食时,一条蛇突然出现在巢边。“感知到危险后,‘编号375’惊恐地大叫起来,并尝试着用嘴去驱赶,但是蛇丝毫没有后退,于是它不得不飞到空中不停地盘旋,发出凄厉的鸣叫。”
李夏急坏了,当他发现其中一只朱鹮宝宝已被蛇肆无忌惮地吃掉后,再也顾不了其他,“我立刻冲了出去,抱着树就往上爬,最终将蛇弄了下来,保住了剩下的两只朱鹮宝宝。我下来后才发现手上、胳膊上全是树皮划伤的血口子。”
可是,意想不到的情况又发生了。
“编号082”回巢后,“编号375”向它倾诉着刚刚遇到的险情。朱鹮夫妻把李夏认作是害死幼鸟的“凶手”。
李夏说:“这是我职业生涯中遇到的、最强势的一只朱鹮爸爸,从那以后,只要我到了监测点,‘编号082’就会穿过密林飞到我脚下,把它对同类释放的领域展示行为,全用在我身上,比如用嘴夹我的腿、向我递树枝、干草、攻击驱赶我等。”
虽然是不友好的行为,甚至被“编号375”一家误会,但李夏依旧对这个发现很兴奋,“它们在野外环境下表现出来的这些行为,是我以前在书本上学不到的。”随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李夏开始记录观察着朱鹮在野外生活时出现的种种行为变化。
把保护朱鹮作为终生追求
管理站的工作是从零开始,朱鹮野化放飞的摸索也是史无前例。
“说实话,一开始只是单纯喜欢动物,想要把工作做好,没想过有多么大的成就或抱负。可是,做好这份工作的前提是了解工作对象。于是,我在吸收书本资料后,花了大量的时间在野外观察朱鹮的行为。”李夏说。
对于他来说,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疑问,都值得他去寻找答案。“比如,对于朱鹮在野外睡觉到底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我用了几天晚上专门观察。再比如,朱鹮喂养孩子时为什么喂这只而不喂另外一只?慢慢地我开始用人类的情感去了解、认识它,对它们的行为也更能感同身受。”
每每回想起“编号375”不幸被吃掉的朱鹮宝宝,无助与伤心之感,总激发着李夏不停地去探索朱鹮的野外防护工作。他告诉记者,“以蛇为例,原先我们常用的手段是在巢树上安装铁片伞、包塑料薄膜,发现这种方法的保护作用有限,后来摸索出用特制药粉掩盖朱鹮幼鸟粪便里食物残渣的气味,有效阻断了蛇对朱鹮宝宝的定位。”
2010年,李夏新婚这一天,他依旧牵挂着即将破壳的两只朱鹮宝宝。仪式结束后,他立刻去查看它们的状态,当看到小朱鹮健康地破壳而出,李夏热泪涌出。
3年时间,李夏对朱鹮的感情越来越深。“那时,野外朱鹮的数量开始逐年增加,我的工作信心也越来越强。于是我想,要不就将朱鹮保护当作这辈子追求的事业坚持下去吧。”
秦岭虽美,但危机四伏。摩托车、迷彩服、望远镜、三脚架、无线电跟踪设备,是李夏在秦岭山区跋山涉水的标配。秦岭山势险峻,地形复杂,稍有不慎便会跌落受伤。葱郁茂密的林间也时不时会有毒蛇猛兽出没,李夏摔过伤过,但他依旧坚持不懈地跟着朱鹮的脚步,摸清了野外的生存状况,包括朱鹮的食物种类、数量密度,形成第一手的调查资料,不断完善着朱鹮的野化放飞工作。
但是,随着野外朱鹮数量越来越多,生活在附近的农民的生活却受到了影响。当时,宁陕县是贫困县,以农林为主导产业,大部分农民靠耕种为生。李夏为了宣传,常去村里宣讲“不能驱赶朱鹮,稻田不能打农药、不能施化肥”。
为了补偿村民因水稻减产带来的损失,2011年,管理站为朱鹮分布区的农户修建灌溉水渠3000余米。同时,大力宣传引导朱鹮基地周边的农户加入有机水稻种植合作社,带动种植有机农产品,创建朱鹮品牌生态富硒大米,得到消费者的喜爱。
“有机农业和生态旅游业给村里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村民看到我,会主动聊起在哪看见朱鹮觅食,给监测野外朱鹮提供了不少线索。”李夏笑着说。
“不要认识我”是他最深沉的爱
朱鹮野化放飞的关键,在于对“野性”的唤醒。
“人工饲养环境下的朱鹮对于人类的依赖性很强,导致自主觅食能力很弱,而且完全不怕人,警戒心很低,这不利于它们的野外生存。”李夏介绍,因此,培养它们的自主觅食能力、飞行能力和警戒意识是驯化工作的重点。
在宁陕寨沟朱鹮孵化基地面积3200平方米的大网笼内,模拟大树、灌木、草地、湿地的野外自然环境,管理站的工作人员从不近身投喂,笼中的朱鹮在这里学习自主觅食、求偶、繁殖、哺育幼鸟等一系列野外生存本领。
可以说,管理站的饲养员对于朱鹮的感情是单向奔赴的。“我们可以认识它,但是它们不能认识我。即便在野外,我们也全副伪装,不干扰朱鹮的正常生活状态,非必要情况绝不能被朱鹮发现监测人员的存在。”李夏说。
在这样的状态下,李夏默默守护着“编号375”,看着它将朱鹮宝宝抚养长大,送向天空。后来,“编号082”意外亡故,“编号375”又组建了新的家庭,在野外繁衍壮大种群。
2021年3月18日,是李夏最不愿提起的日子。说及此,他的眼眶微微发红,声音也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那天,我像往常一样来到它与第二任丈夫新搭的巢附近,却怎么也不见它的身影。”
雄性朱鹮悲鸣地呼唤着,似乎在诉说:回来吧……回来吧……
然而,不论鸟鸣声如何凄凉,“编号375”始终没有回来。李夏心里发慌,“编号375”不到一周时间就要产蛋了,很可能遇到了意外。
“我和‘编号375’的丈夫一起,在巢附近整整守候了一周,期间我也在其他区域进行了观测搜寻,‘编号375’再也没有出现。”李夏隐约察觉,“陪伴”了他整整14年的“编号375”也许不在人间了。
直到“编号375”的第二任丈夫重新有了配偶,李夏知道,“编号375”永远不会回来了。
“编号375”在李夏心中,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记。对于宁陕野生朱鹮种群而言,“编号375”贡献了50枚卵,抚养30只朱鹮宝宝长大,它的“野性”血脉将持续在秦岭腹地传承着。
“我和朱鹮之间是一种‘我认识它、它不认识我’关系,可谓亦师亦友,我始终认为朱鹮身上还有我没有了解到、观察到的,它依然能带给我源源不断的探索欲与惊喜感。”李夏说。
图为李夏在记录朱鹮影像。受访者供图
在山区跋涉16万余公里的路途中,在观察了超过140个朱鹮家庭建立、480多只朱鹮宝宝出生的过程中,在亲历了野生朱鹮种群数量从26只繁殖到500只的变迁中,李夏俨然已经成为朱鹮保护领域的专家。
“年少轻狂一杯酒,栉风沐雨十年情。初发之心终不悔,此生愿为守鹮人。”正如李夏诗中所写,对于朱鹮保护,他初心不悔,永远赤诚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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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环境APP
编辑:张韵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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