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二十年(646年),取经归来的玄奘法师将途中17年见闻写下,命名为《大唐西域记》。盛唐时有一画家名叫周昉,尤擅丹青,他结合《大唐西域记》《华严经》中的描述,创造了水月观音这一形象,并很快在各地流传开来,成为后世三十三观音相之一。如今,人们能见到的最早且有明确纪年的水月观音像,就保存在四川绵阳魏城圣水寺石窟之中。

与敦煌莫高窟、大同云冈石窟、洛阳龙门石窟的盛名相比,四川石窟多少有“养在深闺人未识”的意味。石窟造像本源于古印度,在佛教诞生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佛教只以象征物来表现佛——超脱于人间的特殊存在,怎么能用具体真实的形象表现呢?于是,脚印成为佛的象征,菩提树意味着成道,佛塔则代表了涅槃。随着佛教教义的不断变化,加上犍陀罗地区造像之风的影响,越来越多的佛像出现,越来越多的佛像被迎入石窟之中,演变成了我们熟悉的石窟艺术的模样。

四川,是中国最早受佛教影响的地区之一。而后南北朝乱世,政权频繁更迭,长期的苦难让人们更加重视心灵的寄托,加上统治者们对于佛教的推崇,大量石窟在这段时间开凿建造。不过,这一时期的四川石窟数量和规模都有限,直到唐朝,四川石窟才迎来了开凿的高峰。

广元皇泽寺摩崖造像。

广元石窟的兴与衰

公元618年,唐朝建立。武德三年(620年),李渊设益州道行台尚书省,加李世民为行台尚书令,巴蜀与中原的联系空前加强,北方石窟造像的传统迅速在四川传播。四川素来物阜民丰,是天府之国,社会环境稳定后自有余力进行石窟开凿建设,其中以广元地区的石窟最为耀眼。

广元现存石窟造像主要有三处,集中在皇泽寺、千佛崖、观音崖,它们开凿于嘉陵江两岸峭壁之上。在皇泽寺西龛有两座造像碑,虽然文字风化严重,但大致内容依稀可见。由碑文可知,皇泽寺西龛佛阁是为武则天母亲杨氏凿建,凿建时间恰在武则天父亲武士彟利州任上。二百年风雨飘摇,从贞观元年(627年)到宝历二年(826年),皇泽寺为风雨所侵,故而益昌郡太守崔某命人重修,以此碑为记。

武则天掌握权力后,广元进入了造像兴盛阶段,石窟开凿的重心从皇泽寺转移到千佛崖。千佛崖造像区长417米,高40米,重重叠叠13层之多,可谓是川北造像艺术之冠。武则天对佛教极为推崇,她资助了唐代龙门石窟最大的一铺造像——卢舍那佛祖像。统治者的偏好,极大地推动了石窟造像之风。武则天曾在广元生活多年,与广元关系特殊,这自然是石窟造像兴盛的重要原因。但是,广元石窟的全盛时期,却是在武周政权结束之后,大量的石窟在这一阶段开凿,数量占广元造像总数的80%,这些石窟代表了广元造像艺术的最高水平。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时期的佛龛大多都是小龛,中下层官吏和普通百姓成为造像活动的主体人群。

这一批造像核心年份为开元年间,时间跨度上至武周,下至天宝十年(751年),这也是中国历史上最为人畅想的时期。“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也只有“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的开元盛世,才会有那么多普通人有余力造像祈福。然而,渔阳鼙鼓动地而来,惊破了天子的霓裳羽衣曲,也惊醒了无数普通人寄于造像上,关于安稳太平的梦。

天宝十四年(755年),安史之乱爆发。次年,叛军攻入长安,玄宗仓皇入蜀。失去力量的大唐引人垂涎,与南诏、吐蕃的战争频发,大量军队入川作战。对于将士来说,祈福求平安尤为重要,因此,这一时期广元石窟出现了大量军人为主体的造像。这时,千佛崖的崖面已经用尽,造像开始转移至观音崖。随着观音崖崖面的日渐缩小,广元境内再无可供开凿的大片崖面了。

从皇泽寺到千佛崖,从初唐到盛唐,从盛唐到安史之乱,广元石窟造像映照着人世离合悲欢、兴衰存亡,它也和唐朝的命运一样,迎来了自己的衰落。

然而,广元石窟的衰落并不代表四川石窟的衰落。相反,随着唐玄宗、唐僖宗相继入蜀,大量的北方文人、学士、工匠、画师、教徒跟随南下,四川石窟造像艺术异军突起,迎来了发展的高峰期,大量石窟造像现于四川各地,遍地开花,历时不衰。

遍地开花的高峰期

安史之乱后,入川的交通从经广元的金牛道,转为经巴中的米仓道,于是,巴中地区的石窟造像活动日益兴盛起来。巴中石窟多为开凿于崖壁上的浅龛,现有500余窟(龛),8000多身造像,其中隋唐时期的佛教造像所占最多。巴中城周的南龛、北龛、西龛、水宁镇水宁寺、化城石门寺保存相对较好,其中又以南龛规模最大、保存最为完整。

在巴中城南的南龛山,有一面垂直平整的山崖,名为神仙坡。崖上开凿了130所精美的佛龛,供奉着两千余尊雕像,以及经幢、佛塔。这些造像,大部分是盛唐之后的作品,弥勒佛、阿弥陀佛、五十菩萨、毗沙门天王等反映西方净土题材的造像,尤其突出。

这些造像中,南龛68龛比较特殊,充满着生活气息。68龛是一所外方内圆的双重龛,龛内一名富态十足的妇人盘腿而坐,怀中抱一幼儿,在她两侧各有四个孩童在玩耍。这名妇人被称作“鬼子母”,佛经中记载了鬼子母的故事。

从前,在印度王舍城,有一位佛出世,为众生讲法。一名牧羊女听闻消息后欢喜不已,却因过于激动失去了腹中胎儿。她痛愤不已,在佛前立誓,若有来生当生于王舍城,吃光王舍城的小孩。后来,她转世成为沙罗夜叉之女,与犍陀罗国的半支夜叉结婚后,育有500个孩子,被称为五百鬼子之母。

鬼母牢记着前生誓言,每天都要吃掉王舍城中一个小孩。佛为了点化她,将她的一个孩子藏了起来,失去孩子的鬼母悲痛欲绝。见此情状,佛告诉她:“你有500个孩子,失去其一尚且如此悲痛,凡人只有一两个子女,被你吃了,不更加悲痛吗?”鬼母顿悟,自此弃恶从善,成为保护寺院僧尼的神灵,也能保佑家庭多子多孙。因此,68龛的鬼子母像常被信徒们当作送子娘娘来供养。

总的来说,巴中地区造像地点众多,但每处规模都不大,这说明了盛唐以后,大量的普通民众参与到了造像活动之中,这是唐代佛教的一大发展。

除了巴中南龛,乐山大佛也是四川石窟的代表性作品。乐山大佛虽然开凿于开元年间,但大部分建造工作是安史之乱后完成。《大像记碑》记载:“开元初有沙门海通者……以此山淙流激端,峭壁万仞。谓石可改而下,江或积而平,若广开慈容,大廓轮相,善因可作,众力可集。有是崇为来因,作弥勒像……”这个说法一直为后世沿用。

乐山大佛是四川石窟的代表性作品。

海通禅师本为黔地僧人,无意间发现凌云山下的水患,于是发慈悲之心,决定作弥勒像,济天下之险。得益于当时武周时期对佛教的发展,海通很快就筹集到了造像资金,请到了杰出的工人良匠。海通禅师去世后,乐山大佛的建造停顿。

幸运的是,后来的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有崇佛之心,在他的主持筹集下,乐山大佛再次动工建造。天宝五年(746年),章仇兼琼离任,大佛的建造再度停顿,此时,大佛膝以上的身躯业已完成。就这样,修建乐山大佛的使命,来到了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手中。

唐代宗、唐德宗年间,朝廷公卿争相信佛,韦皋也是其中之一,他一到剑南就筹集经费,命工匠再度动工,开凿了佛像膝盖下近百尺的佛体和莲花宝座。在工匠们连续十多年的劳作下,贞元十九年(803年),我国最大的一尊摩崖造像,艺术史上的瑰宝就此诞生。从开元初年到贞元十九年,耗费近百年光阴,如自天降、如从地涌的巍巍大佛,终现于世间。

佛道兼有的石窟艺术

同样开凿于盛唐时期的,还有安岳石窟群。安岳位于川中腹地,唐初命名为普州,天宝元年(742年)改称安岳郡,境内有众多石窟造像,根据留存的题记、碑刻,安岳最早的造像为开元十年(722年)所建。

释迦讲经说法图,是盛唐时期川西最为流行的题材之一,以安岳卧佛院82龛为代表,龛内莲台上,释迦牟尼结跏趺坐,左手触地印,右手损坏,迦叶、阿难身着袈裟侍立左右。龛门前有二天王,左边天王左手举至额头,作眺望状,右边天王双手执短剑于腹前,两尊造像都很生动活泼。

卧佛院4号龛是著名的佛教题材——涅槃变,这也是盛唐时代的作品。4号龛宽31米,高10米,深2米,以释迦牟尼涅槃身为主体。主尊释迦牟尼造像长23米,头东脚西,双手置于大腿两侧,面目慈和安详,双目微闭。

卧佛上方中央,雕刻着释迦说法图,两壁刻有天龙八部、九位弟子、二位菩萨。在卧佛头脚上方,各有一呈愤怒面貌的金刚力士;在外侧大腿上,有一弟子面佛而坐,轻抚佛的左手,这是释迦牟尼临终时收的最后一位弟子,须跋陀罗。整组造像宏大庄严,构图严谨,全国罕见。此外,卧佛院石窟还镌刻了大量佛教经文,其中开元时期的刻经就有30多万字,包含以《大藏经·涅槃部》为主的经文,杂以伪经,带有浓郁的地方色彩。

中晚唐时期,密宗题材的造像出现在了安岳石窟,增加了千手观音、药师经变、华严三圣、地藏菩萨等新造像。密教来自印度,初唐时期多位译经师都翻译了杂密经咒,虽为杂咒,但也促进了密宗在中国的传播。密宗真正传播开,是在开元年间,善无畏、金刚智、不空三位大师被称为“开元三大士”,不空和尚师承两部密法,是密宗的主要创立者。随着唐玄宗、唐僖宗入蜀,密宗也在四川迅速传播开来。

在安岳除了佛教造像,还有大量道教造像。与佛教相比,道教的造像并不为人熟知,但道教的造像同样具有重要意义。唐朝统治者公认老子李耳为皇室祖先,大力提倡道教,唐玄宗时曾三次为老子上尊号,信众为道教神仙造像,也再自然不过。

安岳玄妙观内的道教造像以老子、天尊、真人为主,11号龛以太上老君为尊,四真人侍立在旁,61号龛中供奉着并坐着三天尊,62龛为一真人,脚踏“九头鸟”。玄妙观内有一块天宝五年(746年)的石碑,上面有“老子者初为盘古”的记录。巴蜀之地的苗、瑶先民崇拜盘古,道教又以老子为盘古化身,这些造像反映出了道教兼容吸收的特征。

观内还有一块天宝七年(748年)的《启大唐御立集圣山玄妙胜境碑》,是研究道教文化的重要资料,碑文上记述了开元十八年(730年)法师李玄则雕刻建造天龛、王宫龛、救苦天尊等造像的情形,观内至今仍存老君与释迦牟尼并坐的佛道合龛像。

四川道教造像时间最早为隋代,在绵阳玉女泉、青城山天师洞、潼南大佛寺外崖,都发现了明确时间的隋代造像。卢照邻《至真观黎君碑》中,记载广汉地区“至真观者,隋开皇二年(582年)所立,有天尊、真人石像、大小万余躯”的记载,可见在民间信仰中道佛合流之早。

在道教造像中,剑阁鹤鸣山的造像尤为突出,是石刻艺术领域不可多得的珍宝。鹤鸣山古名东山,自古便是蜀中道教名山,以石刻三绝名扬天下:一为唐代诗人李商隐所作《剑州重阳亭铭碑》,一为中唐元结撰写的颜真卿书《大唐中兴碑》,剩下一绝自然为鹤鸣山道教造像。山中的内丹术修炼造像、 持钵持扇造像、六丁六甲神像、长生保命天尊造像……无不带着浓郁的道教特色。

在北方石窟江河日下之时,四川石窟却因为各种因素迎来了石窟艺术的高峰,成都市西南邛崃县的石笋山摩崖造像、川渝之交的大足山石窟、乐山夹江千佛岩等石窟也各有特色,令人心驰神往。但无论佛道,各式各样的石窟造像的目的总是一样的,那些或慈悲、或庄严、或逍遥的造像托举着众生的心灵,凝结着最虔诚的发愿、最动人的祝福,它们不只是艺术的美,也是人心的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