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文 朱含雄/图
《汉书》记载，公元前122年，张骞出使西域归来，向汉武帝汇报工作，“臣在大夏（今天的阿富汗）时，见邛竹杖、蜀布。”被惊讶住了的张骞追问后，才获悉是当地商人从“身毒（古代对印度称呼）”转购买来。原来，一条由北向南的“国际大通道”，早已连接起中国西南与南亚次大陆的各民族。起源于四川的这条古老的交通要道，被后人称为“蜀身（yuán）毒（dú）道”。
雄才大略的汉武帝决定启动向南拓展。司马相如被汉武帝钦点，官拜中郎将，出使西南。司马迁如椽巨笔在《史记》记下他的功绩：“司马长卿略定西夷，邛、笮、冉、駹、斯榆之君皆请为内臣。除边关，关益斥，西至沬、若水，南至牂柯为徼，通零关道，桥孙水以通邛都。还报天子，天子大说。”这条道路有了正式的官方名称：零关道。
零关道现状。
据史学家考证，“蜀身毒道”分为南、西两道。西道又称牦牛道（零关道），是司马相如沿古牦牛羌部南下故道修筑而成，路线大致走向为：成都—邛崃—名山—雅安—荥经—汉源—甘洛—越西—西昌—大姚—祥云—大理，然后与南路汇合。
雅安境内的大相岭，是这条古道必经之地，而且是成都向南以来遇到的第一座大山。
大相岭，为纪念三国蜀汉丞相诸葛亮而得名。本地人叫泥巴山，古代称邛崃山，或崃山。清嘉庆《清溪县志》中有“昔汉司马长卿持节从巴莋入谕西夷，即此地”。
寻觅出古道的真容实貌，须借助史料文字的指引，更要亲临现场，拨开路旁的荒草荆棘，用行走去阅读。
◆一个典故
古人行路艰险的另类表述
在荥经县城颛顼广场后面的博物馆内，我看到布置着这样一个场景：一位身着汉服的官员，神色坚定地坐在马车上，右手平伸指向前方，好像在吩咐牵马的随从沿悬崖峭壁的山道继续前行。
它表现的是著名典故：孝子回车，忠臣叱驭。班固在《汉书》中有精彩记录：西汉时期，汉宣帝任命琅邪人王阳为益州刺史，行部至邛崃九折坂，叹曰：“奉先人遗体，奈何数乘此险！”后以病去。汉元帝刘奭时期，封王尊为益州刺史，至其坂，问吏曰：“此非王阳所畏道耶？”吏对曰：“是。”尊叱其驭曰：“驱之！王阳为孝子，王尊为忠臣。”
这个典故就发生在大相岭。从这个故事可以得出一个确凿的答案：大相岭是真的艰险。
《清溪县志》在写大相岭山势艰险与气候恶劣时毫不避嫌，秉笔直言：“竣坂切云，上若无天；怒流裂石，下如无地。”隔着书本都看得人心惊肉跳。
新都人杨慎，有明代第一才子之称。二十多岁成为状元郎，父亲杨廷和身居东阁大学士高位，因嘉靖三年（1524年）卷入“大礼议”事件，连受两次廷杖，还被谪戍到偏远的云南永昌卫（今云南保山），直到1559年七十二岁时客死异乡。这次人生变故让他与大相岭的这条古道结缘，在长达三十五年的贬谪生涯中，他多次途经此山往返谪所与老家之间。写下五言诗《大相公岭》：“九折刺史坂，七擒孟获桥。沈黎汉郡古，严道蜀关遥。策马冰槽滑，乘撬雪泞消。我行再经此，感慨一长谣。”既是对道路艰险的感叹，也有人生坎坷的体悟。
再险的路也是路，无论得意还是落魄，人生总得向前。大相岭是必须翻过的一座山，是必须迈过的一道坎。
◆一处石刻
记录无法磨灭的开道艰辛
在我的“故乡”大相岭，路只能是修建出来的。否则，就无路可走。
2004年3月14日是星期天，荥经县民建小学老师刘大锦、牟建二人踏春时，发现烈士乡冯家村的荥河南岩的悬崖上似乎刻有文字。仰头辩认，并识读出声：
“蜀郡太守平陵何君，遣掾临邛舒鲔将徙治道，造尊楗阁，袤五十五丈，用功千一百九十八日，建武中元二年六月就，道史任云、陈春主。”
这个偶然发现，一下轰动了全国文化界。这不正是只见记载、未见实物，历代书法家、考古工作者、史学家梦寐以求的《何君阁道碑》吗？
石刻记录的是近两千年前修筑道路的事。用今天标准来衡量，这蜀郡太守及手下用了一千一百九十八天，足足三年多的时间，才修成南北长五十五丈，还不到两百米的相当于如今高架桥的高脚柱栈道。
如果不亲临现场，就不会理解石头上短短52个字平静陈述背后的艰辛。
离何君石刻不远的古道旁，还立着一块石碑。这是一座真正的“巨碑”，碑体是整块的细红砂石，高2.8米，宽0.97米，面积近3平方米。远胜于因地制宜就近找一处石崖稍作打磨就进行刻字，体形不到一平方米的何君石刻。《重修大相岭桥路碑记》，洋洋洒洒396字详细记叙重修的功绩：“平处砌石，峻处绕山，铲高培低。自清溪县北关迄黄牛堡，南北计里七十有三。葺新旧铁木桥十有一，化难为易，行旅啧啧称便焉。”落款为：“光绪丙午秋九月督蜀使者巴岳特锡良篹并书。”
一前一后跨越1849年的两处碑刻，一记开路，一述维修。千百年来，古道才得以保持畅通。
◆上天入地
雅西高速续写古道壮歌
有人形容沿着雅（安）西（昌）高速行驶在大相岭是贴着大地的低空飞行。
雅西高速是北京至昆明高速路中的一段，需要经过大相岭。只不过，它不再屈服于自然界的高山深谷，凭着国家发展积蓄起的强大综合实力，带着战无不胜的霸气开启新的征途。
著名的腊八斤大桥就是这样诞生的。桥长1140多米，这个长度在现代桥梁中并不突出。但它有一根擎天柱一样的桥墩：10号桥墩高182.5米，号称“亚洲第一高墩”。加上大桥的连接部分和桥面，通高220多米。汽车从桥上驶过，风声在耳，嗖一下就从此山到彼山，比鸟雀用翅膀飞还快。
腊八斤大桥全景。
两座山之间的捷径找到了，同一座山“最短距离”的难题如何解决呢？像中国神话里的土行孙，直接从山中间穿过去！
大相岭又创造出一项名扬四海的建筑奇迹，泥巴山隧道。历经四年又十二天的施工，2011年12月24日实现双线贯通。隧道双洞单向两线，左线9962米，右线10007米，是当时西南地区最长隧道，共穿越15条大断层。建成这么浩大的工程，仅比何君石刻记载的那条五十五丈长的路多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
自2012年4月28日雅西高速正式开通后，从北京到云南，再出境到缅甸、印度等国，一路畅通，成为名副其实的“国际快速通道”。
曾经让人色变胆寒的大相岭，不再是险途畏道。原来跋山涉水行走两天才能翻过的高山，如今乘坐汽车不到一小时就轻松越过。履深壑度高峡如步坦途，安全而快捷。
交通功能被新路替代后，人来人往的古道渐渐淡出大众的记忆。荒草与时光的双重遮掩，慢慢变成残简断编，成为留在大相岭独有的历史人文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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