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观智库研究员　李媛莉


找“搭子”，做旅游“特种兵”，Citywalk（城市漫步），去淄博吃烧烤，挤爆剧场……层出不穷的热门事，因年轻人而生。最近一次热点，属于上夜校的年轻人。

据多家媒体报道，上海市民艺术夜校秋季班报名时，高峰期有65万人同时在线抢1万个名额。11月末，成都市文化馆总校的冬季特色课程上线，夜间开班的400个名额几乎“秒”光。

关注诸如此类的青年行为方式和消费现象，就是盯着引领社会发展的风向标。川观智库以“夜校热”为切入点调研青年人新兴行为，为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提供以下启示及应对举措。



》》》年轻人为啥爱上夜校？

需要满足自我成长需求、得到有效社会交往、释放工作生活压力等

夜校有多吸引人？

近日，北京、上海、广州、杭州、成都等地文化馆开设的夜间培训课，纷纷被年轻人盯上，均出现一课难求现象。挤不进官方夜校的年轻人在网上结队，自发地开创商业夜校模式——一些人当起夜校主理人，发帖征集想上夜校的年轻人，再联系商业培训机构，组成非官方的夜校课堂，单次课的价格普遍是几十元。

成都七点夜校主理人杨笑10月31日在网上发布第一条帖子征集学员，20天后她的群已经有3000多人。杨笑的感觉是，“只要带上‘夜校’的关键词发帖，流量迅速就来了”。成都星光夜校主理人王王组织2000多个学员，用时不到一周。川观智库查阅某网络用户平台的公开信息发现，国内一二线城市都有夜校主理人出现，影响力靠前的账号粉丝数普遍是四位数，部分城市如上海、大连，有账号的粉丝数超过一万。四川德阳、内江、攀枝花、宜宾等城市也有夜校主理人组建起学员群。

几名正在培训机构上夜校的年轻人向川观智库表达了相同感受，上课的确是愉悦体验，但也逐渐意识到，眼下的大多数商业夜校无非是培训机构披了一件新的马甲，用低价入门班交换夜校主理人掌握的学员流量，重点是拉生源“入坑”高阶的课程。一位网络博主直接称之为“引流陷阱”，“10节课基本上只是入门，乐器类连入门都入不了，真正的课程要花大价钱才能上”。他们依然羡慕能够挤进官方夜校的人。

年轻人参加某夜校书法培训

用杨笑的话说，无论夜校是否继续热，年轻人的真实需求不会消失，那他们的需求到底是什么？

将“夜校热”的产生与发展，置于心理学、社会学视域下进行观察分析后，受访学者向川观智库表示，年轻人兴起的夜校热，根本归因在于他们对更高生活品质、对更多精神满足的追求。

首先，年轻人对学习看重，在兴趣的基础上想学习一技之长。“有人为了丰富生活，学才艺；有人为了填补童年的空缺，学兴趣。也有人为了业务能力，提升技能；有人为了未来发展，学前沿技术。”四川省总工会干部学校高级讲师管雷说，年轻人愈发追求综合素养提升，乐于上夜校“把自己重新养一遍”。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少年儿童研究所副所长、副研究员张晓冰表示，年轻人更注重仪式感、个性化，追求自我提升的生活理念，在乎价值体验，愿意为兴趣、为自我成长买单。

再者，在夜校的面对面社交满足年轻人对社交更高质量的需求。四川师范大学脑与心理科学研究院副院长、教授袁加锦指出，人具有社会性的本质属性，心理学的经典研究证实，面对面社交带来的触感和在场感，对人具有不可替代的鼓舞和支持作用。再如华中科技大学社会学院讲师胡鹏辉所言，夜校的社交基于共同兴趣爱好，并撇开了粘稠社交的负担，正像年轻人追求的“搭子”，带来轻松自在的愉快交往。

四川省社科院社会学所青少年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副研究员张雪梅认为，夜校的社交满足对年轻人来说是一种高性价比的获得，既有实实在在的面对面往来，又有新的素材可以在网络社交平台上打卡。

袁加锦引用心理学领域的研究结果称，相比躺着追剧、刷短视频，上一节有趣的线下课更能缓解情绪、释放压力，让人获得专注感和真正的宁静。他解释，刷短视频时人的注意力被动地跟随高频切换的画面变化，大脑并不能有效放松，“而且一两个小时刷下来，你或许什么都没记住”。

》》》怎么满足年轻人的公共文化需求？

探索政企合作和试点收费以扩大优质官方夜校的供给

一方面年轻人青睐的政府组织、具有公益性的高性价官方夜校一课难求；另一方面，商业夜校伴随的问题显而易见，包括缺乏行业规范、市场监管，存在恶性竞争等，受访学者们均表示，从“夜校热”透视年轻人需求的同时，可窥探现实一些改善年轻人精神生活质量的路径。对于我省公共部门来说，践行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促进全体人民精神生活共同富裕，应当把握年轻人对夜校的需求，及时破解制约因素。根据受访学者们的观点，他们提出以下建议举措以扩大优质夜校的供给。

第一，提高体制内培训场地的利用率。成都市文化馆总校艺术普及工作部相关负责人介绍，提供全民艺术普及是文化馆的主要职责之一，为进一步均衡覆盖全龄学员，总校从2017年起开设夜间培训课程。四川省文化和旅游厅官方网站显示，目前全省各级文化馆共206个，但多数文化馆没有夜校。换言之，以文化馆为主要阵地的公共文化服务体系的培训场地，利用率尚有极大提升空间。

考虑到不同区域年轻人的数量及文化水平不同，受访学者建议，覆盖人群数量多的文化馆，如成都市和其他地级市的城市中心区域文化馆，可以率先办夜校，增加官方夜校在时间和空间的供给。同时管雷提到，其他政府部门、群团组织的阵地也可以拓宽文化艺术培训，服务年轻人学才学艺的愿望，“像共青团的青年之家，教育局的社区教育学校、社区教育工作站，工会的职工之家，还有人才公寓等，这些阵地可以进一步调整服务时间，周末错时和夜间延时，匹配年轻人的空闲时间。”

“共青团可以做好有一技之长的热心人士与青年之间的桥梁纽带，为热心人士提供展示的舞台，为青年提供学习的渠道。”张晓冰说到，依托单位或社区能就近就便建夜校，比如在社区开设川菜烹饪课程，推动建立15分钟夜校课程点，促使机构或企事业单位的时间、空间得到最大化利用。

市民在成都市文化馆总校上课

第二，探索政企合作，试点公益性收费。成都主城区某文化馆馆长直言，自己早已经在心底盘算开办夜校的事，然而场馆现状让她迟疑，“我们文化馆的房龄二三十年了，年轻人对环境要求高，怕他们不愿意来”。对成都市文化馆总校来说，增加夜校课程的数量也不容易。艺术普及工作部相关负责人表示，作为地方财政拨款运营的单位，成都市文化馆总校的职责是针对全民、全龄提供全域、全时服务，难以针对某个群体特别加大，“除非是收费培训，可以根据市场需求，适当调整。”

一位受访学者分享在广州的调研收获，为官方夜校探索政企合作、试点公益性收费提供参考，他说，广州的小学延时服务引入社会师资进行非学科类培训，费用主要来自财政拨款，家长再支付剩余的少数部分。张晓冰建议，要覆盖更多青年群体，可以构建以政府引导为前提、文化事业单位为主体、社会力量和公众参与为辅助的公共文化服务体系。

到上海市民艺术夜校参观学习后，成都市文化馆总校艺术普及工作部相关负责人切实感到，前者用公益服务价格支撑起了大规模的供给。公开信息显示，上海市民艺术夜校2023年秋季开设课程达382门，普遍价格是500元/12课时。

成都主城区某文化馆馆长也对政企合作有期待，她觉得如果能与商业培训机构建立起良好的合作，场地问题迎刃而解。张晓冰提醒，探索政企合作尤其需要建立健全课程设置、定价标准、教师资质、售后服务等一系列程序的监管，不定期开展备案审查或抽查。做好长期规划与风险研判，兼顾专业性与安全性。

第三，改良升级培训课程。上述文化馆馆长期待社会力量的注入带来新鲜力量，促进课程的创新升级，她直言，“只是靠文化馆内部人员，创新创意比较难”。如受访学者们指出的，体制内机构的文艺培训长期停留在服务一老一少上，对年轻人的兴趣爱好了解不够。以四川省文化馆2023年秋季公益培训所设课程为例，30个班次涵盖的主要是声乐、舞蹈、美术、书法、语言、模特、器乐、非遗、手工、智能手机使用培训。然而市面上针对年轻人的才艺培训已经铺开到宠物礼仪、易学、颂钵、即兴戏剧、海派调饮、AI语言等了。

在张雪梅看来，提供给年轻人的夜校课程，不要总是想要灌输知识技能，而要提供各种便利的，又没有社交压力的内容。管雷表示，年轻人对新奇特的诉求最为强烈，夜校课程“有趣”很重要。张晓冰说，可以在开课前通过微问卷等进行摸底，了解四川青年的作息特点、知识结构、兴趣爱好、课程意向、社交需求，设置零基础班、美育通识课、艺术普及班等多元化、个性化的课程，“要注重课程体验反馈、课后质量监测，适时调整和丰富课程种类。”


（应受访者要求，杨笑、王王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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