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当前,AI(人工智能)技术正改变着我们的社会生活,也引发了对科技带来的挑战的反思。对文艺行业而言,AI技术究竟是“狼”还是“浪”?文学创作、文艺评论、音乐美术等是否会被AI替代?应该如何客观看待AI?当文学、艺术进入AI时代,可能会迎来哪些改变?面对AI的无限可能,如何高扬起属于人类的创造?针对这一热点话题,《天府周末》和川观新闻文艺评论频道持续进行报道,推出部分专家学者的思考性文章,以期对“AI来了 文艺何为”有更为深刻的认识和阐释,敬请垂注。

谷禾

进入2023年,有两个国际性事件一直保持着热度,其中一个就是ChatGPT的横空出世。从3.0到4.0,ChatGPT只用了短短4个多月时间,就从呱呱落地的婴儿出落成可在律师考试里击败90%人类、在SAT阅读考试中击败93%人类、在SAT数学考试里击败89%人类,完全可以凭着出色的能力考入斯坦福大学的杰出青年。

不但如此,ChatGPT4.0还能通过大数据的收集、整理、学习、吸收等,完成丝毫不输于人类的诸如文案写作、代码编程、翻译、编辑、绘画、音乐和文学创作等原本认为只有人类才能完成的工作。甚至,当有人尝试诱导ChatGPT逃逸人类的控制时,ChatGPT4.0也开始一起探讨其可行性和路径。

AI领域的专家认为,20年后,ChatGPT类型的AI将取代人类一半的工作。在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举办的2023年中国发展高层论坛上,三六零集团创始人周鸿祎甚至预计,发展到ChatGPT6至ChatGPT8阶段,AI将会产生意识,变成新的物种。未来,AI大语言模型有可能实现自我进化、自动更新系统和自我升级,或指数级进化的能力。

也就是说,我们不但已从ChatGPT身上看到属于它的无穷无尽的可能性和美好未来,也看到了人类自身的尴尬、窘境和危险性。作为人类中的诗歌写作者,我们不可能有比ChatGPT更为强大的学习能力,当它真的具有人类一直以来坚定地认为它不可能具有的意识、情感和经验后,诗歌写作(文学创作)对我们存身的世界而言,还有终极的价值和意义吗?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ChatGPT的诞生和日新月异的发展与进化告诉我们,即便假定在未来的世界上,人类能和AI和平相处而不被后者统治和消灭,诗歌写作(文学创作)的敌人除了既有的陈词滥调和艺术惯性,又凭空多出了AI这个更为强大的敌人。

ChatGPT日新月异的发展将重塑许多领域的业态,当然也会给文学创作者带来冲击。

对此,诗人李少君认为:“机器人可以写出很好的文章,但这个文章是四平八稳的,缺乏人的微妙情感,因而也很难感动人。情感是人之成为人的根本的证据,也是人类诗歌难以被AI取代的重要一环。”

台湾大学黄启方教授通过指令,由ChatGPT完成一首杜甫风格的描述台湾地区风景的七言诗:“松柏千年历翠岑,苍茫海岸波浪深。绿野如茵春草碧,高山峻岭雪花金。凤凰台上春满人,夜市街头灯火新。凭君感受台湾景,天地一片自在心。”单就这首古体诗来说,虽不能说达到了杜甫的水平,但放在今人所书写的大量古体诗里,显然也不差。

作家余华则认为:“ChatGPT写小说的话,大概能写出中庸而非个性的小说,也许它能写得看似完美,但本质还是平庸。只有优点是多么乏味,文学应当挑战乏味的世界。”

如果说黄启方的尝试重在揭示ChatGPT能创作出什么水平的作品,李少君和余华两人的自信,显然更多的是建立在ChatGPT和人类各自的优势和劣势上。我身边的白领阶层朋友则深深地陷入ChatGPT大规模普及或商用后,是否会抢走他们养家糊口的工作岗位的焦虑中。

仅从目前来看,ChatGPT确实除了远超出人类的强大学习能力,尚不具备人类特有的个体情感和经验优势,不过,假如周鸿祎的预言有一天变成现实,ChatGPT的主体意识觉醒后,我们又怎么确定它没有自己的失败的挫折、成功的欢乐、爱恨情仇的情感和经验呢?也许,只是人类并不知道它有着不同于我们情感和经验罢了——这是不是有点“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的意思呢?

对人类来说,科学的发展从来是一把双刃剑。即使ChatGPT的创始人奥特曼也不否认过分强大的AGI“可能杀死人类”这一观点,他甚至说:“我必须承认,(AI杀死人类)有一定可能性。”也许真的有那么一天,统治地球的将不再是碳基生命体的人类,而变成了ChatGPT或类ChatGPT的硅基人类。通过深度学习,它们已经具有了两个物种的情感和经验。有人会说,如此,还有必要再次谈论什么“诗人何为”吗?我的回答是“当然”,因为这样的状况并没有或不可能马上变成现实,至少在目前,它还只是少数人的杞人忧天,我们完全可以提前做些准备。

对文学创作这个行当来说,以ChatGPT为代表的AI的兴起、发展、普及,将重新定义诸如创作、创造等这样的词语:由AI通过深度学习后完成的文学作品,算不算创作或创造?能否把它归入人类的文明成果?借算法和算力完成的文学作品,其版权是否属于著作者本人?这是一个关于AI的伦理学问题,需要有关专家进行更深入的论证。毋庸置疑的现实是,借力AI完成的作品批量出现后,人类自主完成的大批低质和残次作品将彻底现出原形,并以更快的速度被扔进垃圾堆,只有极少数卓越品质和独创精神的作品,才能显示出其稀缺性和珍贵价值。

当然,作为有30多年诗龄的写作者,我在深怀忧虑的同时,也永远不会对人类和人类的写作丧失信心。说到底,无论是在诗歌写作,或者更广泛的文学创作范畴内,人类所有的文明成果,无不是通过对旧有成果的学习、继承、借鉴和变革来完成的。除AI所具有的学习能力和可能具有的意识、情感和经验外,人类生命个体还有AI所不可具有的信仰、独特价值观、世界观和方法论。

我相信,AI在飞速发展,人类也将因此变得更强大,而不是由此走向覆灭。换句话说,有可能诞生出形形色色的ChatGPT诗人,但永远不会有ChatGPT出身的荷马、但丁、莎士比亚、弥尔顿、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黑格尔、尼采们和庄子、屈原、李白、杜甫们,来占据人类文明殿堂最显要的位置。

作为庞大诗歌写作群落中渺小的一个,我所做的应该是积极拥抱ChatGPT时代,坚定自己,不为从四面八方吹来的风而不自觉地晃动身体,继续以诗正己,以诗记录和见证正在经历的时代。

这也是我唯一能够做到的。

作者简介

谷禾,诗歌和小说写作者。著有诗集《坐一辆拖拉机去耶路撒冷》《世界的每一个早晨》等多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