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鹏飞：AI艺术作为“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西岭雪·AI与艺术

丛雨萌/制作      

邓鹏飞

以ChatGPT为代表的AI技术，在各大艺术领域攻城略地，成果惊艳。“AI孙燕姿”翻唱了上千首歌曲，从流行、摇滚到“魔性”，没有驾驭不了的曲风，真人孙燕姿只能甘拜下风。难不成AI真的将取代人类的艺术创造力？

答案或许复杂难解，但并不那么悲观。纵观人类历史，每次技术跃升，既会除旧也将布新。AI必然会消灭一些职业，而不管它们是什么领子。但有了AI加持，人类在历史上第一次可以按需、实时、大规模、廉价地创作艺术品，进入本雅明所谓“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中。乐观地拥抱AI，就会看到它在文艺领域中的诸多可能；审慎地思索AI，也会看到它的种种有限之度。

人人皆能成为艺术家

使用ChatGPT等AI技术，提供关键词就能生成想要的绘画、音乐、诗歌，乃至影视。这种本雅明式“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把艺术创作的门槛降低了，内容的生产成本拉低了，人人都能用AI创作，艺术创作会空前普及。

技术祛魅了艺术的“韵味”，把它从神坛上拉下来，抹平普通人和艺术家之间的艺术鸿沟。不用“1万小时”刻意训练，不需要专业技能，只须哼一段旋律，生成式AI便能根据其情感、风格等谱写一首完整乐曲。

普通人有AI帮助，也能从事设计建筑、海报、插图、游戏界面等专业工作。同时，AI能让不同艺术媒介交融，将音乐图像化，或将画作化为音乐，甚至创作成舞蹈。不同类别的作者无需全能，就能轻易进行跨媒介创作。

邓鹏飞在交流会上发言。喻茂 何涛/摄影      

AI艺术是新形态艺术

借古鉴今，相信AI艺术并不会淘汰人类艺术，反而会成为艺术创作的工具，也会别立新的艺术领域。

在某种程度上，人类艺术史可以说是一部技术演变史。相机发明，摄影出现，写实性小说、写实性绘画很快失去了存在的价值。但小说和绘画仍然存在，顽强地探索新的艺术可能：意识流小说或昆德拉的“存在之思”式小说，取代了巴尔扎克的现实主义小说；写意绘画渐渐成为主流，塞尚的新视角、莫奈的光影、毕加索的变形、蒙克的扭曲等新美术形式，相继出现。同时，摄影、电影成为新的艺术门类。

可以预见，AI不一定非要像人一样写诗、绘画、作乐，它将用大数据计算、深度学习、反馈式学习、情感捕捉等技术，在海量拼贴、交互性、沉浸参与等方面显现优势，产生一种传统艺术无法实现甚至无法想象的新艺术形态，与人类艺术并存，从而丰富艺术世界的版图。

AI艺术难以取代人类的创造力

随着ChatGPT等人工智能不断迭代，“人造人”开始具有自我意识和自主能力，人们开始惊恐人类会不会很快被AI统治，AI终将取代人类的艺术创造力。在我看来，这无疑是技术至上的乐观主义，是对人类创造力认识不够，对艺术本质的认识不够产生的误会。

从古至今，人类从来没有停止对创造性从何而来、创造过程如何展开的追问。无论是《荷马史诗》中把创作灵感归于缪斯女神的恩赐，还是当代人试图以“头脑风暴法”激发创造力，都揭示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创造力是无从捉摸的、偶发性的、神秘的，相当部分处于非理性领域的。以为饲喂海量数据，增强算力改进算法，让它学习捕捉人的情感变化，就能使AI创造力“涌现”。

这种想法显然过于简单。AI艺术或许有自身的追求，在一定程度上具有独特性和创造性，但其实质仍是模仿性的表现。难以洞悉的、非理性的神秘过程，依赖逻辑算法的AI何从模仿？同时，认为海量数据的深度学习会产生艺术创造性，并不符合古今中外文艺创作的实际。狄更斯、马克·吐温、高尔基、肖洛霍夫等许多作家都只接受过几年的学校教育，却创作出不少伟大的作品。一个简单的道理，就是知识大多与艺术创造力不能等同。若不其然，渊博的学者都该是文学家或艺术家了。

即使人类在下棋等许多方面输给了AI，但在艺术创造力上，AI无法完全取代人类。心理学已有共识，当智商超过一定阈限后，智力水平和创造力之间并不是绝对的正相关。AI强大的运算与逻辑推演能力，并不必然自动产生艺术创造性。

人类艺术创作，不仅和知识、素材、技艺有关，还与艺术家的生活体验密切相关。一鸣惊人、孤篇横绝的艺术作品，是人类创造力的偶然产物，需要知情意行的全面参与，还关联在特定的时空中。

比如，陈子昂写《登幽州台歌》时发出“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千古绝唱，思接古今、视通万里，既立足于他的学识，也与他当时怀才不遇、寂寞无聊的处境和情绪有关，还和人类的历史处境连通。这种人类艺术创作的“启发式生成”，是AI艺术无法具备的。

AI艺术不能突破的“主体限度”

当未来人们将理性思维、结构化、重复的工作交给AI，我们会看到从事辅助性和机械复制工作的艺术蓝领将会消失。人类将不得不考虑如何拥抱AI而非与AI竞争，去发现哪些领域是AI无法替代的，它们是人类所独有的内核与独具的特质，是AI艺术无法突破的“主体限度”。

首先是情感的温度。在最高层次上，艺术是一种情感交流方式。尽管AI学家试图让AI感知、学习并模拟人的情感，但情感过程非常复杂，语义图像生成算法中似乎还没有方法来直接捕捉它，AI也无法理解歧视、感受悲伤或失落等人类经验。所以，至少到目前为止，感知生存体验和生存处境，产生瞬息万变的情感，仍是人类独有的天赋。

艺术家是生活的第一发现者、情感的第一感受者和感受的第一表达者，具有更敏锐的观察力、感受力和发现力。当下的艺术以表达内心感受为第一要务，表达出情感温度的艺术，其独特的价值不可能被AI艺术取代。

其次是想象力的限度。人类的艺术想象力天马行空、神游八极，它如何被计算，又如何被模仿？AI艺术是大量作品的学习整合和模拟重现，是想象不出新的形式、风格、流派和技巧的。即使AI能从大数据中分析出人的偏好，从而创作出受欢迎的文艺作品，但从接受角度讲，真正的创造性艺术往往是突破受众“期待视野”的，这也是AI艺术无法突破的想象力限度。

再次，没有身体的AI，没有个人的生活经验来指导其创作，无法像人一样将生命感受的非理性因素代入艺术创作，而且也不会提出对世界的批评与意见。人类的自我、情感、感受力和自由意志，会指引人类寻找去向，AI如何寻找方向呢？因此，AI艺术在作品效果的价值效度上有天然的局限性。

不久的将来，人机协同式艺术将成为常态，洞察清楚AI艺术的可能与局限，与它互补，人类艺术会更加丰富。

邓鹏飞，西南民族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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