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中国各地都有茶和茶馆，但四川的茶和茶馆大不相同。茶文化、茶馆文化是巴蜀民俗文化中十分重要而有特色的部分。在成都、在四川，川茶不仅是茶，茶客不仅是喝茶的人，茶馆也不只是喝茶的场所，更是特别的文化符号、文化意象、文化空间。关于川茶、茶客、茶馆的图书，也是层出不穷，精彩纷呈，读来意味无穷。为此，四川日报《天府周末》“西岭雪”版、川观新闻文艺评论频道特约相关评论进行点评，以飨读者。

余如波

陈锦以四川茶馆为主题的摄影画册，从上世纪90年代至今已推出若干版本，展览展示、文献引用则不计其数。著名成都籍历史学家王笛在其关于家乡的《茶馆》等多部著作中，大量采用陈锦的作品作为配图，一方面佐证其学术观点，一方面增添了许多趣味。这不得不令人思考，陈锦的作品为何备受称赞、常读常新？

美国文学理论家M.H.艾布拉姆斯在其著作《镜与灯：浪漫主义文论与批评传统》中，提出了著名的文学批评四大要素，其中居于核心位置的是作品，与之相关联的有世界、艺术家、欣赏者。这一理论框架，同样适用于文学之外的其他艺术作品。以此考察陈锦的茶馆摄影作品，或可帮助我们打开新思路、获取新视角。

要探寻陈锦茶馆摄影作品的视觉密码，得回到他以茶馆作为创作主题的缘起。作为土生土长的成都人，陈锦从小被长辈带着泡茶馆，后来去外地上大学，每次回家与同学朋友相聚，也总是很自然地选在茶馆。进入出版机构工作，陈锦拿起相机拍摄四川特有的民俗文化，茶馆顺势进入他的视野。

了解这一背景，作品分析方能“知人论世”。一些影像学者、批评家曾经指出，照相机在一定程度上具有“攻击性”，很多人尤其是普通百姓面对镜头时，通常会下意识地躲闪回避，或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状态。拍茶馆的人不少，陈锦为何能成为其中的佼佼者？很大程度上，这源于他采用了“局内人”的创作视角和工作方式，以此不断拉近与拍摄对象的距离。对此，我们可以从时空两个维度，考察陈锦的创作。

从时间上来说，陈锦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关注和拍摄茶馆，如今近40年过去，这依然是他重要的创作主题之一，但凡在茶馆中遇见有意思的人物、场景，随身携带的相机便可发挥作用。长时间持续关注，其意义不仅体现在茶馆题材的照片数量，或者说可供筛选的作品样本容量上，更重要的是，还借此不断拓展创作面向，思考、探索、呈现这一主题的各种可能性，同时记录其在岁月长河中的发展变迁。

从空间上看，陈锦并不满足于站在远处当看客。他走进茶馆，来到拍摄对象身边，与他们交朋友，和他们聊天，感受茶客的生存状态，甚至让自己成为一名实实在在的茶客，在此过程中顺便完成拍摄。他的作品消弭了摄影师与拍摄对象之间的距离感，既是物理距离，更是心理距离。例如，陈锦拍摄了不少茶客的特写，有的眯缝着眼、惬意地啜饮香茗，有的困意上头、不住地打哈欠，有的一边打长牌、一边夹起食物送进嘴里，有的当着摄影师的面抢付茶钱……这些鲜活的场面被近距离地记录下来，意味着拍摄对象对摄影师和照相机“熟视无睹”，表现出生活中最自然的一面。

著名作家老舍曾说：“我生在老北京，那里的人、事、风景、味道和卖酸梅汤、杏仁茶的吆喝的声音，我全熟悉。一闭眼，我的老北京就是完整的，像一张彩色鲜明的图画浮立在我的心中。”因此，他以老北京为背景的众多小说、散文、话剧，才能特色鲜明，成为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的不朽经典。

陈锦拍摄茶馆与之相似，与摄影师的身份相比，他更像一名长期流连于茶馆的“漫游者”，而正是这种时空上的不断延续、贴近，才使其作品达到众多同题材照片难有的深度和广度，被业界和公众喜爱。

说完艾布拉姆斯文学批评四大要素中的艺术家，再来看世界，也就是陈锦茶馆摄影作品中具体的拍摄内容。他的作品能够独树一帜，另一重要原因在于不仅关注茶本身，更透过喝茶这一日常行为，描摹、透视背后的人及其精神和文化世界。他曾经如此定位自己的创作：“拍茶馆，不是简单地去表达成都人、四川人喝茶解渴，而是通过这种非常具有辨识度的生活状态，揭示他们精神层面的一种追求。”

欣赏单张作品，或许难有深刻的体会，如果尽可能多地浏览陈锦的创作，尤其是从头到尾翻阅正式出版的摄影画册，感受暗含其中的编辑思路，我们更容易发现这一点。在《茶铺》一书中，他详述川茶的历史和地位，描绘四川茶馆空间、茶具和桌椅板凳的独特之处，一位见识丰富、笔力老道的茶文化学者形象跃然纸上。

陈锦拍摄的照片中，四川茶馆不只为喝茶聊天，还是演戏唱曲的舞台（吃“书茶”）、调解纠纷的场所（吃“讲茶”）、谈生意做买卖的档口（“行业茶铺”）……由于功能定位丰富多元，四川茶馆没有被商业精英、文人墨客等独占，而是成了汇聚三教九流的公共空间，观察世态民情的生动载体。实际上，在袁庭栋的《巴蜀文化志》、王笛的《茶馆》等学术著作中，对四川、成都茶馆也有类似的分析；与他们同期甚至在他们之前，陈锦就用鲜活丰富的影像手段进行了记录、整理、总结和归纳。

这样一来，在他的镜头下，无论茶、茶馆还是茶客，就不再是孤立的社会文化现象。陈锦将其串联起来的社会生活各方面视作一个有机的整体，从拍摄一张照片、记录一个场景出发，最终就能深入川人文化和精神世界的隐秘角落。

陈锦曾坦言，自己的茶馆题材摄影作品，更多展现的不是影像能力，而是对这一文化现象的挖掘。“单从影像形式上说，有许多人比我强，但我用我的方式去观察、去表达，走我自己的路，别人无法类比。”

陈锦对茶馆的观察、记录一直在持续，期待能有更多精彩作品面世。希望有更多年轻的摄影人，用自己的思路、观点、方法去表现茶馆文化的传承和创新，探求文化背后若隐若现的精神脉络。

【未经授权，严禁转载！联系电话028-869682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