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福麟

月亮湖这地方,有大片芦苇荡
和大片碱地,来湖边的人
等着渔火,等碱地上开出的稻花

父亲耙地的眼神,看由远及近的母亲
近到一朵花开在他的脸上

湖面上霭气迷乱,父亲走了
之后,母亲身影孤独得像耙子
刨出的单音节

芦苇荡里的渔火熄了,一股蓝烟
在黎明的鱼篓边缭绕,缠着母亲疲惫的
咳声

月亮终于落到湖面上了
湖边人家的故事围着湖水动荡
渔火与稻花的情节比我写的曲折

一只烧坏的炉子

一生俭朴,只烧过蜂窝煤
还是烧出了洞

车站货场上发亮的块煤
每天它都静静地望着

它想过身体里燃烧好煤,炉火
熊熊的,它知道那才是理想的样子

主人爱护着用它,珍惜它的光和热
在冬夜温一壶酒,等一场雪

它发现自己外层铁皮锈腐
内层耐热泥粉碎,那夜屋外下着雨

主人终于抱起了它,轻轻地
把它放在院外初晴的阳光下

两小时车程

我知道她的小城,知道此刻燕山
用葱翠包围着她,那山坡上的
野杏树结出青色果子

此刻夕阳卡在她的房脊上,我的茶
有了青铜色味道,茶桌古旧
车程舒缓,只需两个小时

邻居家的蔷薇开出的花墙
一半粉红一半乳白,我借过来
一些香味,不用打招呼

她喜欢茶而不是咖啡,这个女子
与传统很近,我想问是否懂琴棋
书画,还是忍住了

她似乎离我近了,在燕山下
她像一只薄暮里离群索居的羊

旷野

打开一扇门,我们走了出来
讲和吧,我和麦子兄弟说

他说,放下那些由青而黄的
争吵,关于风雨的问题搁下吧

丘陵那么舒缓而均匀的呼吸
空旷的天空下面,放置着牛羊

野草和树相偕而生,蝴蝶和蜜蜂
各自振翅,那些花,与那些云朵

微风调和我们,从袖口到领囗
那么亲切地触及肌肤,像母亲手指

把目光放到远处,再远一些
旷野上容纳的,我们都可以抚摸

山下人家

上山拉柴的路,残雪如花
不做樵夫的日子,锯条弹出铜质声

先前偶有人跌进雪里,像黑色的
树桩,白桦林站成招魂幡

父亲似乎看见母亲在山岚中
一缕一缕晶亮的留海,那个冬天真冷

然后姐姐换下母亲,出嫁时的
她,在山路上撒满了达子香花

山下人家的炊烟,做成哈达的
样子,绕在山峦肥硕的腰间

劈柴之声远去,斧头摆在祖先
老像旁边,像一件旧石器

槐花

采槐花的女子,在月光下
散发出青白的体香

母亲左手牵着我,右手
提着篮子,村子静得像潭水

我踢到一颗石子,月色乱了一下
像父亲早上蹑手蹑脚出门

槐树老了,村子里
炊烟也稀了

父亲从山外回来,他的背上
驼着月晕,像搭了一串槐花

四月末了,那个月下女子走了
影子还扶在老槐垂下的枝条上

水渠

把水领到没有水的地方去

感谢大河,山泉,感谢铁锹
感谢识趣的石头

翻开纪念杂交水稻之父的文章
发现了他是踏水而来的

像一个孩子,痴痴地看老师
在黑板上留给他的四个字

许久,天空打开一扇湛蓝的窗
他举起镢头,原来自己是开渠引水的人

作者简介

刘福麟,笔名风过园林。毕业于上海复旦大学中文系作家班。作品散见于《诗刊》《诗林》《北方文学》《中国诗人》《鸭绿江》《北极光》《岁月》等。出版诗集《栗色老马的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