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喜于悲演痴爱 融技入戏传经典——评川剧《白蛇传》｜西岭雪·2023川剧汇演

张瑜倩

中国四大民间爱情传说之一《白蛇传》，千百年来，以白蛇故事为题材的艺术作品积淀为一座文化的宝库，川剧《白蛇传》无疑是其中一颗璀璨的明珠，不仅有对原始故事的改编，亦传承了诸多表演上的特技。经典剧目的人文底蕴融入时代气息，使传统戏曲时至今日依然散发着生生不息的魅力。

在对白蛇故事各种不同的演绎中，人妖殊途的无奈和反抗命运的悲愤，是一以贯之的主题，整个故事弥漫着哀婉悲伤的氛围。然而，或许是蜀人乐天达观的天性使然，凄美的传说故事在川剧中被注入极具人情味的鲜活生机，沉重的气氛也因此变得活跃起来。

在《船舟借伞》一场中，一边是白娘子与许仙浪漫的初遇，一刹那的眼神交汇，牵连起万种情思，引人心绪荡漾；另一边是俏皮的小青和艄翁吵吵闹闹地聊天，用看似不经意的搭话，将许仙的身世调查得清清楚楚，令人会心一笑。才子佳人的柔情与丫鬟、艄公的欢笑，两条线索穿插交织，静与动的互补使这一情节更具鲜活可感的生命力，恍若西湖来往舟船所见证的无数故事中小小的一隅，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扯符吊打》更是整场戏中最滑稽可笑的情节，引发观众笑声不断。丑角王道陵是川剧中特有的角色，他因挑拨白娘子与许仙关系，被小青抓进府中吊打。王道陵说话幽默风趣，被抓后先是脱口而出“梭老二两根”，遭到叱责时又畏畏缩缩地搪塞掩饰，一副敢做不敢当的小人嘴脸，惹人发笑。在吊打中，演员借鉴杂技“皮条”的技巧，在悬空挂起的带子上连续做出蛤蟆游水、倒挂金钩等表现挨打的高难度动作，与另一边借助椅子做出各种复杂姿势的白青二蛇相映成趣，构成极富美感与生趣的舞台画面，令人目不暇接。

当大水淹没金山寺，白娘子与许仙难舍难分之际，依然需要王道陵来插科打诨，在紧张的剧情中，为观众带来难得的笑意。

这些微小的逗乐桥段并未折损戏曲的艺术魅力，反而使整个舞台焕发出鲜活生机，更拉近了故事与观众之间的距离。苦中作乐、笑中含泪，川剧寓喜于悲的风格在这些巧妙的情节设计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白蛇传》在传说故事原型的基础上加以改进和创新，增添了更多展现真情真性的细节，使角色性格更符合当代人的审美需求。

白娘子作为许仙的妻子，有着温柔贤淑的一面，举手投足间展现出大家闺秀的端庄大气；身为白蛇化身，她又带着一种别于俗世凡人的干练强硬，敢爱敢恨、重情重义，会用法术来达成目的。

三位演员的表演或典雅灵秀，或英姿飒爽，极为生动地演绎出白蛇性格的不同侧面，她们清丽悠扬的唱腔、矫健优美的身段，还有穿插其中的各种舞台效果，辅以帮腔的配合、服装的变换、杂技的演绎等，各种元素的相互交融与配合，塑造了一位集人、妖、仙三种人物特征为一体的美好形象。

小青的身份更是奇妙，本是男儿身，由于倾慕白娘子不得而化身为丫鬟陪伴身边，情真意切令人唏嘘。川剧特有的“男变女”情节本意也许只是为了方便武打部分的演绎，但利用青蛇的妖怪身份借题发挥，可谓相当有创意。男小青忠勇豪迈，女小青娇俏活泼，双重身份的设定既让故事背景更加立体和生动，也展现出巴蜀文化中对女性身份的重视和肯定。

不同于以上二位近乎完美的角色，许仙是一个平凡甚至有些缺点的人物，但他的成长轨迹依然鲜明地呈现在故事中，体现出尊重角色个性的人文主义精神。他作为一介凡人，尽管会对妖怪感到恐惧，也会因他人言语而犹疑困惑，但对妻子的爱确实是真挚而纯粹的。

当他收了下王道陵的符后，立刻向妻子“告密”；请白娘子喝雄黄酒后，见她只是熟睡又松了口气；前往金山寺并非主观为之，而完全是被法海的迷魂伞所困。在金山寺看见白娘子被青龙禅杖压制而痛苦万分时，他突然从迷魂伞的法术中清醒，欲与妻子团聚，被告诫后也高喊着“是妖我也要去啊”纵下莲台。此时，他对妻子的爱已战胜了本能的畏惧，成为二人挣脱枷锁的力量。此时一腔真情流露，感人至深，观之不免潸然泪下。

作为川剧的传统剧目，《白蛇传》中穿插了各式川剧绝活，并与剧情衔接紧密，因而格外引人入胜。前文提及的《扯符吊打》即是一例，在《水漫金山》一场中，更是有大量绝活精彩亮相：紫金铙钵变脸，众妖与天兵天将对战时运用的托举、缠腰、挂颈、钻圈、水袖、滚禅杖和翻滚跌扑等高难度技巧，环环相扣，精彩纷呈，引得台下观众叫好连连。

这种穿插在剧情中的表演，是属于这些绝活真正的原生形态。如紫金铙钵变脸，是为了鲜明快速地展露在降服白娘子中的种种情绪变化，亦表现其神异非凡的角色特征，狰狞凶相与诡异笑脸的对比，更暗示道貌岸然之下暗藏的杀机。变脸将抽象的情绪转变为具象化的表达，剧中人物的心态和情绪变化在瞬间得以展现，既神秘诡谲又符合剧情逻辑。

这样立足于具体的情节进行表演，让观众备感惊喜又合乎情理，是川剧绝活真正触动人心之处。倘若失去剧情支撑，就会掩盖各种绝活所包含的深厚文化底蕴，这对传统文化的继承亦是深刻的启示。

张瑜倩，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2022级中国古代文学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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