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档案

姓名:王玉琨

年龄:87岁

籍贯:四川夹江人

经历1949年参军,在39军116师347团担任卫生兵,1950年随军入朝作战。


王玉琨反复说:“我受之有愧,最应得荣誉的是那些战死的人。”

川观新闻记者 刘付诗晨

87岁的王玉琨不适应镜头。或者说,在他关于抗美援朝的叙述中,你很难听到“我”。唯独被反复提及的,是那句“我受之有愧,最应得荣誉的是那些战死的人。”

对于参与战争的老人来说,这是个朴素的逻辑。幸存仿佛成为一种愧疚。

1950年10月19日,王玉琨随所在39军116师从辽宁海城出发,经丹东前往朝鲜,正式投入朝鲜战场。

三年间,他和卫生队的战友,参与抢救、治疗、和看护了一批又一批的前线战士,也送走了一个又一个或朝夕相处,或素未谋面的志愿军战士。

70年后,这些耄耋之年的老兵,是一场战争最后的记忆。他们带着满身伤病,不断追忆战场上的痛与泪:因为他们活着,他们讲述,那些血染沙场、英灵永逝的战友们也就还活着。

湘南参军 北上出征

因家中贫困,王玉琨少年时被伯父带到湖南读书。

1949年8月,16岁的王玉琨参军,成为39军116师347团的一名卫生兵。彼时正赶上解放战争的末期,王玉坤随军转战广西。

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王玉琨随军到了东北备战。“这期间主要演练紧急行军。”王玉琨说,还有一些急救相关知识和基础作战的培训。

1949年10月19日,39军抵达丹东,随即跨过鸭绿江入朝参战。

“哪里缺人就到哪里补充”,到战场后,王玉琨和其他卫生兵被分至各团的卫生队。后根据伤亡情况,随时调配。“连里的受伤情况最为激烈,抢救包扎后,会直接转入团里再做检查,彻底处理后再转到师”,王玉琨说,在他处理的伤员中,受炮弹炸伤的最多。

除了照顾运回伤员,卫生兵还需装殓牺牲战士的遗骸。“用帆布口袋把遗体装好,军人登记表拴在口袋上。同时,把牺牲战士的身上遗物做好登记,再安排寄回家中。”

为保证抢救伤员及时,即使作为后勤部队,卫生兵与作战战场的距离仍然很近。1952年,一个侦察排需要带一个卫生兵去侦查敌人火力、机枪位置及夜间行军路线,先前排里卫生兵已经牺牲了,王玉琨便和战友王勇一起申请上战场。

“王勇对我说,你不能去,你还有弟弟要供。我屋头不怕,父亲是个教师,我还有个哥哥。”三天后,王勇的遗体被抬了回来,身上满是被机枪扫射后留下的弹孔。老人陷入回忆:“他是东北黑龙江人,我俩一样大。”流泪不止。

在连队里的卫生兵,需要和作战部队一同前行作战,战士一受伤,卫生兵需要打开身上的急救包,立刻抢救处理。

王玉琨回忆,每个上前线的卫生兵,都带着20多个急救包。说是急救包,里面只有一些包括碘酒、红药水、棉球、纱布最基本的包扎药品。因为物资紧缺,前线部队的士兵每人只携带有两条三角巾,做止血使用。

王玉琨看过缴获的美军士兵身上携带的救急包,里面有医用剪刀、碘酒、医用纱布和吗啡。吗啡在当时中国是稀缺药品,志愿军战士在伤至截肢的情况下才有可能使用上吗啡等疼痛麻醉剂。

在朝鲜战场,战士们用普通装备,创造了战争的奇迹。

朝鲜当年为王玉琨颁发的三等功奖章证书。

战场之上 成为医者

1951年以前,志愿军作战前线的物资一度非常短缺,食品供应不足。

“一口荞面一口雪”,荞麦面裹上芝麻黄豆,是战士们最常的食物补给。由于芝麻和黄豆口感比较干,王玉琨和其他战友总会和着雪水下咽。

饥饿成为常态。1951年,王玉琨所在的卫生队经过了一片苹果树。“从内心里来说想吃,但有纪律,大家都不能动”。到了晚上,从师里开会回来的队长李锋先,把在手术室里睡着的卫生兵们喊了起来,给他们嘴里塞进了一个个苹果。平时几乎从不花钱的队长,给王玉琨们买了20多个苹果,“他晓得我们想吃”,这颗苹果的味道,王玉琨记忆至今。

日常的抢救作战中,队长也是卫生队里唯一能做手术的医生。普通的朝鲜民众若是生病找上门来,队长也会组织安排王玉琨等卫生兵给朝鲜人民看病。他们学过一些简单的朝鲜语词汇。

“不止朝鲜老百姓”,王玉琨说,他们还曾收治过三个被俘的韩国士兵。因为当时队里都年纪小,王玉琨们一开始总拖着不大情愿给他们换药,“总要等到给自己的士兵换完,才最后去处理他们”。每当这个时候,队长李锋先就会佯装要打卫生兵们的脑袋,“说我们不听话”。

年轻的卫生兵们,肚子里虽憋着气,也照旧把战俘看护和照顾起来。“他们看到我们的豆浆油条好吃,就一个劲儿地要。我们每个人才吃两根,有个早上,一个韩国兵吃了四根!”

如果说现在的医生是从校园里毕业,走上救死扶伤的职业道路,那王玉琨们,就是在战场上,生死之间,受训成为一个医者。

仁心恒心 “我感到受之有愧”

作为一名卫生员,王玉琨见证了志愿军战士坚强、坚韧的作风和大无畏的革命精神。

当时这位战士受重伤,其中一条腿马上要做截肢手术。手术前,这位战士说:“三把刺刀都拼弯了,没有办法了。”

这个细节王玉琨一直记在心里,他一直觉得与前线战士相比,“自己没有什么贡献。”

朝鲜战争结束后,王玉琨随部队回到国内。1954年10月,因为在朝鲜战场上落下严重的胃部疾病,他复员从东北回到四川夹江老家。

1956年起,王玉琨先后在夹江县卫生科卫生防疫组、县医院工作,同时不间断地在卫校学习进修。工作期间,他曾数次婉拒定薪涨幅,他说自己没有花钱的习惯,拿的钱已足够家用,要先给其他有需要的同事涨工资。

1984年,王玉琨被调至乐山市市中区中医院工作。1992年离休后,因众多患者要求,他又生欣然接受了医院送来返聘书,继续留在自己热爱的岗位。

“国家培养了我这么多年,自己学了本事如果不用,很可惜”。王玉琨说。

王玉琨的儿子王正超说,父亲在朝鲜战场上的获得的奖章、立功证书,除了小时候家学教育时见过,后来都没有刻意保留,“他可能觉得这代表一种精神,所以常拿来赠与别人”。

如今,家里仅存的一方朝鲜颁发的三等功奖章证书,还是2017年父亲和老战友重逢后,对方寄回给他的。

1959年,因为老朋友、伤残军人姜兰英要从夹江去到东北,临行前王玉琨把这张证书赠与她。后来两人失去联系。直到2017年,经过多方联系,王玉琨才又联系上远在黑龙江佳木斯的姜兰英。往后,两个老人保持着书信往来。2018年,姜兰英把自己珍藏了近60年的奖章证书,又送回给了王玉琨。证书背面,王玉琨当年的笔迹清晰可见。

上面第一段写着:“这是朝鲜人民送给我的,我感到受之有愧。现在我把它送给您。做一个书签。”

在证书背面写着这样一段话:“这是朝鲜人民送给我的,我感到受之有愧。现在我把它送给您。做一个书签。”

采访时,老人反复说着一句话:“我受之有愧,最应得荣誉的是那些战死的人。”这是他几十年的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