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2022年12月29日,由实施四川历史名人文化传承创新工程领导小组办公室主办的2022年名人大讲堂“苏东坡季”主题书单正式发布。四川日报全媒体以“15本书读懂真正的苏东坡”为角度,图文并茂地详细解读每本书的特点与亮点。川观新闻文艺评论频道、四川日报《天府周末》“西岭雪”版,针对该主题书单的上榜作品,约请专家学者开展评论,多角度、多层次地进行解读,以飨读者。

孙文华

《品中国文人·苏东坡三百篇》是作家刘小川的最新力作,是刘小川对苏东坡的又一次倾心抒写。每篇皆用一句核心语作标题,内容长短不拘泥化一。作为资深苏学专家及中国传记文学的革新者,刘小川自是剪裁潇洒自如、游刃有余,能从宏阔处思,又能于细节处见功夫、见眼力、见笔力。本文拟就其艺术特色作一浅析。

方言俚语 生趣盎然

在《苏东坡三百篇》里,大量方言俚语的运用,使行文生趣盎然,同时也更好地表现了这方土地上人物的禀性气质、精神风貌。如《费头子•黄荆条子》中的“费头子”,类似于普通话中的“调皮娃”“捣蛋鬼”。在眉山,特别是乡下农村,大人训斥小孩,多喜用“费头子”,很少用调皮、捣蛋之类语。

“苏老爷子来找儿子,喊:三娃儿哩,你狗东西钻到哪儿去了哦?你狗东西哦!”一句俚语,入情入境、生趣十足地将大人东找西寻自家小孩而不得的嗔怨情状再现了出来。

再如《不发宿藏》中写苏家后院发现宝藏,人们争先恐后去看宝,作家如是写:

有人一面小跑,一面扭头开玩笑:吃啥子早饭哦,快点去看宝,看宝就看饱球。
眉山人看热闹高兴了,常说:看饱了看饱了……
苏家发现宝,财宝归谁要?眉山后生念经似的唱:鸡公鸡婆叫,各人寻到各人要。

除使行文生趣盎然,也更好地活画出了东坡故乡人的诙谐。倘另行用笔,行文定大打折扣,失色不少。

想象描摹 真实鲜活

《苏东坡三百篇》极善想象描摹。如故事四《三种光》中“苏家点灯开会”一幕。

苏序伸出三个手指头,说:三种光。
进士苏涣会心一笑:父亲是说日月星。
后来苏东坡有得意对联:三光日月星,四诗风雅颂。
苏序摇头,依然晃悠他的三个指头,又说:三种光。
苏洵叫苦:父亲,儿子都快急死了,您就别卖关子啦。
……
苏洵顿时大激动,扑通一声给老父亲跪下了,叩谢如捣蒜,哪管石板硬头皮软。转忧为喜的程夫人含了热泪,寻思典当她的最后一只和田玉镯。

读着,丝毫不会觉得这是作家天马行空的一厢情愿,反倒觉得非常真实。在当时的节骨眼上,苏序是极有可能召开了这么一次家庭点灯会的,绝不是子虚乌有。

再如《大喜之时忽然大悲》写东坡高中进士后有一日在兴国寺的菜园子散步,注目牡丹,想到了母亲。作家如是写道:

程夫人原本是一朵富贵花。程家是眉山首富……
菜园子起了一阵风,牡丹花失颜色,花瓣飘零。苏轼忽然来了一股心痛。
牡丹花开未几日,风也不大,为何她突然凋谢?无端心痛,是何征兆?
夏末,眉山传来噩耗:四月八日,程夫人已病逝于纱縠行老家。

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历史是否真这样我们不得而知,只觉得作家刻画的这一场景很真。一个优秀的作家,绝不会在他的作品里想当然地胡编乱造,即便虚构也会让人觉得非常真实。

善于裁选 驾轻就熟

蹩足的工匠不善裁选,拣了芝麻丢了西瓜,眉毛胡子一把抓。刘小川极善裁选,驾轻就熟。

如写苏东坡的少年时光,便抓住他作为“三好”学生,抓住他“好玩,好吃,好学”来展现,让我们看到一个鲜活、饱满、栩栩如生的少年苏东坡形象。同时又启人深思:这样的“三好”,才是一个人该有的童年,才是快乐幸福的童年,才是符合儿童天性的童年。

如写王弗,抓住她“敏而好静”的特点,写她是东坡贤内助,善识人(如章惇、张璪),在凤翔阻止东坡挖掘前人埋藏的丹药,将王弗形象深烙在读者心中。

注重独创 举重若轻

别的写东坡的书,大同小异的多,鲜有让人耳目一新处。《苏东坡三百篇》则不然,独一无二,全新抒写,全新创造。人无我有,人有我优。《苏东坡三百篇》让人读到在其他东坡传记中鲜有读到的东西,这充分证明了作者的另一个身份:资深苏学专家。惟其研究得深、研究得广、研究得透,方能左右逢源,信手拈来。

作者写苏轼高中进士后,连写了《苏榜眼被人捉走了》《欧阳修差点挨打》两个故事,让人扩大了见闻,增长了见识。

《苏轼尚未做官,先已为民请命》写东坡第一次丁忧期间,上书龙阁学士、益州太守王素,上书未果又走马成都,终使王素减轻了盐、茶、酒、绢等基本生活物资的赋税,数以百万计的蜀人终受其惠。很多故事内容,都是它书所未曾见识过的。

善写细节 神韵毕现

小威廉·斯特伦克在《文体的要素》中写道:“所有研究过写作艺术的人都会同意这一点:要引起读者注意并让其保持注意,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让写作细致、确切和具体。最伟大的作家的写作……之所以有效力,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善用细节,很好地处理了那些重要的细节。”

《初见欧阳修》中写苏洵在二子中举后,怀揣张方平的推荐信去拜见欧阳修,刘小川如是写道:

苏老泉恭呈二十篇精心挑选的文章,其中有《六国论》。欧阳修坐着看,渐渐坐不住了,他站起来走看看。老泉一时紧张,鼻尖冒汗……
苏老泉心跳如鼓。欧阳修在家里悠悠散步,走到了书房外,又慢吞吞走回来。
欧阳修捋须自语:好你个方平老儿……
苏老泉紧张得全身汗毛皆竖,鼻尖淌汗如雨。欧阳修先生这半句话是何意?莫非嘲笑张方平眼拙?
……
决定命运的时刻啊,苏老泉要晕过去了。
欧阳修转身向苏洵,点头笑道:张侍郎果然好眼力,不减当年啊。
苏老泉舒出一口长气,默念阿弥陀佛,谢谢西方佛祖。

把苏洵彼时可能的情形写得活灵活现了。

细节之所以重要,还因为它能暗示故事情节的发展。契诃夫曾说过一句名言:“如果在第一幕中,一支手枪被放在了一件斗篷上,那么它必然会在第三幕中射出子弹来。同样,当一个故事交代了新的细节,或是描写得更加具体,那么它可能在暗示故事人物的变化或情节的发展。”

在《苏洵急了,冲风冒雪跑到郑州去》中,写苏老泉由兴奋而亢奋,分别上书政府首脑和军事副首脑,指点他们应当如何执政、如何治军:

他希望凭借欧阳修的力荐,不试而官。宰相富弼传话:“此君专门教人杀戮立威,如何要得官做!”
苏洵一听,大叫惨也惨也……当天夜里,汴京下起了鹅毛大雪,可怜的苏洵,骑马奔向一百多里外的郑州,迎见返京的张方平张侍郎!一座靠山不行,要有两座靠山……出郑州十里许,有导骑从东来,惊愕下马立道周……已过,乃敢上马徐去。

写人叙事 文字节俭

作者在自序中表达了对传统写人叙事风格的推崇,并说:“《世说新语》对我启发大,一个字要抵三个字用。”读《苏东坡三百篇》以及作者的其他作品,皆可以看出传统写人叙事对作者的深远影响。

《苏东坡三百篇》写了一系列人物,如马梦得、陈希亮、张璪、章惇、陈季常、孙固、吕诲、刘贡父、范镇等,皆能用节俭的文字活画出人物的风貌、神韵,将人物写得神采飞扬:

马梦得的马背功夫了得,腾空而起翻跟斗,眨眼间,人又贴在了马肚皮。小儿拍手笑,王弗与Y环相顾莞尔……
过宝鸡县,马梦得谈起宝鸡的来历,讲得趣味横生,他又学公鸡叫,惹得村舍的公鸡将黄昏认作天欲晓,纷纷叫起来……
马梦得追随苏东坡,一追三十年。(《马梦得》)

苏东坡与陈希亮,活像两只碰到一起的公鸡。
……
府吏们一口一个苏贤良,陈希亮黑着一张瘦脸。
……
于是,两只公鸡面对面了。眼晴在打仗。少顷,苏东坡掉头便走。
……从今以后,谁敢叫一声苏贤良,我这马鞭子要见血。(《陈希亮》)

再如《王安石几乎不洗脚》中,“介甫终席不饮,包公不能强。”“韩琦貌美,余一无可道。”《皇帝目视王安石良久》《王安石丁母忧,青灯黄卷九百天》等等,皆文字俭省,字字千金。

巧引作品 穿插自如

结合故事,巧引东坡作品,还原作品背景,穿插自如。

在《苏贤良看大地主不顺眼》中,作者写苏轼策马围着大庄园转了一圈,回官舍睡不着了,这样写道:“诗人提笔大书:当时夺民田,失业安敢哭?谁家美园圃?郁郁城之麓。此亭破千家,籍没不容赎!”再现年轻的苏轼初试凤翔时对民生的关注、对恶霸夺取民田的痛斥。

《除夕》一篇中,写苏轼除夕夜未能与家人团聚,在监狱忙着清点囚犯,并以诗作武器,题诗官厅墙壁:“除日当早归,官事乃见留。执笔对之泣,哀此系中囚……不论贤与愚,均是为食谋。谁能暂纵遣?闵默愧前修。”(《题官厅壁》)如此,便道出《题官厅壁》一诗的创作缘起。

解读诗文,离不开写作背景,这加深了我们对这首诗歌的理解。倘不熟谙东坡其人其文,又怎能如此左右逢源?

创意结尾 多姿多彩

《苏东坡三百篇》结尾颇为讲究,颇具特色。如《喜雨亭》写东坡致力于拓宽饮凤池,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建成凤翔东湖,解决了市民的饮水问题,作者如是写道:“今日陕西凤翔城,青年苏轼的伟岸雕塑,高耸于东湖边的大广场。”宕开一笔,收煞颇为有力。

《苏轼讽刺凌虚台》一篇,作者如是写:“不过,苏轼气盛,日后并不稍减,只在修炼中加以提纯。在大是大非问题上,他面对皇帝和宰相毫不妥协。生命冲动是要冲到底的。冲力大,阻力强,越发波澜壮阔。”以抒情议论作结,有着拓展、升华之功。

引用诗句,胜过千言万语。如“十年生死两茫茫”中,写王弗的凋谢,作者这样作引:“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借东坡诗句,表达心中对这位女子深挚的哀痛,有着一唱三叹之功。

再有,结尾透露出一种神秘感,欲言又止。如《苏东坡栽松三万棵》中,苏轼梦中与王弗携手,到青神县的瑞草桥去踏青,忽听门外有响动,跳起身来追黑影,文章这样写道:

王弗墓旁多了三棵松苗,还留下了一把铁铲。原来黑影不是鬼。
苏轼寻思:会是谁呢?
几天后,程夫人的墓碑旁又多了三棵松苗。那把铁铲不见了。

以此作结,让读者也寻思,其实也不必刻意去猜想,只觉得这样写颇具意味。

行于所当行,止于所当止。《金陵王安石终于启程了》中写神宗皇帝屡屡下诏,王安石终于接旨启程,一路玩儿着走,自称千年古木,栋梁之材,“世无良匠勿相侵。”之后,作者如是作结:“今日之良匠乃是宋神宗。”戛然而止。

《高人之外另有高人》中,写宋神宗御座前王安石与司马光的一场激烈争论散朝后,王安石主动向司马光靠近,想坐他的车归家,作者这样写道:“司马光说:你上车当然可以,但你身上的虱子不可以。”以此作结,言有尽而意无穷。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中,写一个官妓点评苏轼的即兴之作《望湖楼醉书》:“大官人的书法,像一群墨猪在纸上跑耶。”这时,作者写道:“东坡书法绵中带骨,字扁平,有‘墨猪’之称。”如此补笔,令不谙苏轼书法者,一下了然。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深得结尾之妙也!

传承东坡文化,弘扬东坡精神,学东坡,做东坡,相信更多的读者会喜爱上这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