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予（北京）

从《一个小学教师之死》到《寻枪记》，从《理发师》到《山间铃响马帮来》，凡一平总是在自己的文学领地里不停拓展着自己的土壤。诗歌、小说、剧本，都是能被他所用的利器，通过不断地凿刻，打磨，在他细腻的笔下逐渐垒砌成一座山，镌刻出精美的玉石。最近推出的《上岭恋人》，是他开始将自己的创作笔调重回到故乡、日常和回忆的三重奏中，《上岭恋人》《上岭侦探》《上岭产婆》《上岭裁缝》《上岭保姆》等11个故事，组成了11根动人的弦，演奏出了他的精神原乡曲。

加西亚·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中塑造了这样一个场景：吉普赛人走过马孔多小镇时拖着吸铁石，将小镇家户中的铁器吸了过来。凡一平的《上岭恋人》就像这有魔力的吸铁石一般，把上岭村的各色人等变成了铁屑，纷纷飞到这块铁石边，紧紧黏在全书的每一个词句之间，也展示了上岭村的各种人生际遇、人性挣扎、人物在面对爱情、婚姻、友情前的百态。在《上岭恋人》中，有年近70的老妇人，有游走于乡间的裁缝，有退休的警察、保姆、汽车修理工、乡间说客和歌唱艺人，等等。这些生活在上岭村的人物，犹如村庄边的庄稼或山坡上青草，鲜活而普通，但却又有着各自独特的面孔、生活方式与个人价值，更多的是体现了各自的精神面具：70岁的老人虽然生活贫困，但巨额金钱的诱惑却是横在她眼前的一块试金石，她选择了毫不动心；失去丈夫的保姆同样在金钱这面镜子前，以自己的态度照见了人性的朴素甚至高尚；一个汽车修理工在面对一块从天而降的巨大诱惑时，这份诱惑仿佛一块巨大的石头垂直砸在他胸口的那片湖水，却仅仅只是泛起了一层淡淡的涟漪，这层涟漪卷着他受损的尊严，让他甘愿重回那个受苦受累的生活：以及那位含有耐心的退休警察，在他的手中永远都有一瓶用不完的胶水，他总能够用这瓶胶水缝补民众之间的矛盾，修复一个个接近破碎的家庭。虽然全文没有聚焦恢宏的时代主题，每一个主人公都是在社会中身份地位卑微渺小的平凡，但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上都闪烁着难能可贵的高尚美德，这份美德使得他们的心像钻石一样熠熠生辉，在复杂的人性中闪烁着纯粹的光芒。

小说塑造了一个个鲜明的人物，字里行间都隐喻着人的善与仁，这里有为爱而苦苦等待的人，爱而不得而失望的人，有阴差阳错的情节反转，有违背内心意愿的自食其果，但这里更多的是勇敢和坚毅，纯真善良像书中的百岁老人韦美琴一般，在村东山脚的崖壁上刻画的那十五道横杠和数不清的竖杠就是产婆韦美琴一生的印记。这些印记交织出的文字让读者看到了善良和淳朴，在作者简洁有力的叙述下，一位女性的自尊、自立的形象跃然而出。从个体精神世界的洁净到新生命降临到这个世界的纯美，都在人性与命运的维度凝练爱的厚重与深邃。一个人的伟大或许不在于经历多少波澜层叠、惊天动地，在灵魂的坚守中也可以找到令人无法小觑的高尚情操。

《上岭恋人》可能并不像电影《调音师》那样有着各种反转的跌宕起伏，但又却把不同的人性抉择和命运编排在一起，如果说电影《调音师》展现的是人心邪恶的那一面，那么《上岭恋人》里的人物恰好是《调音师》的对立面，同样把人物的命运放置在漩涡之中，让他们在苦海中反复挣扎，可《上岭恋人》里的人物们用他们人物的本性去对抗这个世界的利诱，他们的倔强和坚持，以及对道义良知和尊严的守护无不令人动容。作者构筑了一个又一个巨大的利益陷阱，像捕鼠器上诱人的奶酪一样等待着老鼠上钩，我相信读者们都会认为深受苦难的主人公们会选择更美好轻松的生活，有一番经过内心千百次的思想斗争，可每一个撕裂般的痛苦抉择都在这些上岭人高尚的品质下哑然，他们没有片刻的犹豫，没有决绝地做出选择，甚至对于他们来说仅仅只是从肺部深呼一口气那样轻松简单。我们无法想象他们是如此纯粹。没有费心的权衡，没有内心的挣扎。上岭无疑是一个让人忘记利益，厌倦纷争，恪守本分，令人心生向往的美好地方。让我们真切地品味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感受他们热气腾腾的生活和爱恨强烈的火热情感。

情节的起伏，平淡的文字，作者并不刻意追求小说中故事的新鲜感，犹如品尝一壶淡茶一样，虽没有酒精带给你舌尖和喉腔的刺激，可这壶长时间反复历经开水冲泡的茶，在能让你获得平静的同时也能感受到茶叶所带来的甘甜和苦涩，这份苦涩和甘甜却在平静的叙述中掀起淡淡的涟漪。

在上岭这个不起眼却又神奇的地方，它是现世的桃花源，你可以说它贫瘠落后，也可以说它淳朴自然。它像一个具有个人情绪的木偶，时代的步伐总是想用提线去操纵它，它却不受提线的影响独自舞蹈着属于自己的爵士。在这个群像集中，我们看到了它独特的魅力和气质，每个人信奉着自己的神灵，每一个平凡的生命都在这个落寞的土地上深情传唱，因此，作者的语言也氤氲着浓浓的诗情画意。诗意弥漫在这个山清水秀的村庄。

《上岭恋人》以简洁洗炼而又诗意盎然的语言，为上岭这个村庄绘出一副令人赞叹的画卷，在笔墨间展示出他们在凡俗生活背后隐藏着的美好心灵，表现他们对自由，对尊严的向往，对责任的担当和对诚信的执着。我们在王维的那句“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里记住了阳关，在沈从文最后的田园牧歌《边城》记住了湘西，我相信《上岭恋人》也会让读者们记住“上岭”这个地方，这个除了数不尽的山水和阿哥阿妹山歌的地方，这个时刻都在发生着许多动人故事的地方，不仅仅在书中，他们每一个人的一言一行，一呼一吸都在上岭这片土地上化为星星，点缀着他们平凡且动人的一生。

作者简介：

舍予，原名唐作霖，书评人、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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