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映铮(四川省成都市)

在浣花溪公园拍了一段白鹭翩飞的短视频,立即引来围观。有人问,南河生态这么好了?我说:你三十年前来的成都吧!

我二十年前离开成都,那时候的府、南两河已经甩掉“五十年代淘米洗菜,六十年代水质变坏,七十年代鱼虾绝代,八十年代洗马桶盖”的尴尬,寻回了泯江水系清澈的初心。如今我辗转一圈后又回来了。我是追着潮流转着圈回来的,回到这里来放空自己,濯洗风尘。

那天的视频,是和几位老友茶聚间歇拍的。当时日近正午,浓云聚雨时,有些闷热,树上的蝉比赛似的大鸣其声。我便信步到了河边,也未探究是府河、南河还是沙河,反正随着城市格局和品味的提升,从原来的三条主河衍生出的生态文化长廊,一条比一条“濯锦清江万里流,云帆龙舸下扬州”,一处比一处“草树云山如锦绣,秦川得及此间无”。只觉得奔涌的河水突然解锁了情绪,扑面的清风让人忍不住多吸了几口,尤其是贴水嬉戏的白色倩影,让人疑为杜甫放出的“一行白鹭上青天。”

不知不觉,我随它们快到安顺廊桥了,心境顿如雨后的天空般丰润亮泽。二环以内青山绿水白鹭飞,不是每座城市都有的景象。

成都离海很远,离水很近。一半以上的公园名字与水有关。《马可波罗游记.成都府》这样形容成都的河流:“有一大川,经此大城,川中多鱼,川流甚深......”有这样的水系,自然润泽出丰茂的草木。水滨林下之安逸,正是是川人闲适乐居之首选。朋友像说相声一样报了一串带水的地名,其中望江公园那幅“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又让大家费了一番脑筋,要对得严丝合缝真是不易。只好听另一朋友讲他家老屋还有口四季清凉的井,讲小时候发生在井周围的许多趣事,而这样的井过去在每个村都有,这是“不知饥馑”的天府之国独有的特色。“水井坊”就是因这概念而生的品牌。我不识趣地问:“成都人水得很”算不算特色?他说,也算嘛,成都人过日子的态度是闲散淡泊的,没有太强的竞争意识,不会为了什么去拼命。因为太随性,所以给人性格偏懦,嘴上势大,手上劲弱的印象。这是太“安逸”了的具体表现,让那些被现实夹磨,被速度追赶的人羡慕不已。现在,因为新兴的美学生活观念,来了成都想不想走不再是问题,关键是走不走得脱。诗界有位黑龙江汉子漂到成都,就娶了位川妹子,陷入到这最贴心的温柔都市中了。

除了白鹭,我们还摆起了栖息在成都水系的其他生物,像丘鹬、雉鸡、大灵猫、蜥蜴、鼬獾和蛇,鸟禽就更多了,蝴蝶就有五百多种。山海经里还说这里栖息过凤凰,鸾鸟。其实兽类对居住地的要求更高,对环境更加敏感。能为这么多野生动物留下生存空间,也可见成都人的善良和宽容。

成都向来节奏慢,人们有时间有闲心琢磨诗词歌赋,暖食清绣,所以生活品质高,气质雅。你看成都的历史名人多在文化和思想界。这都是在茶馆里辩出的智识,茶水中悟出的道理。像我这种居无定所又心有向往的,成都就是一首悠扬的瑜伽唱诵,是可触可感的冥想。非贪婪,不暴力,却又弃满着对生活的热爱以及对岁月的敬仰。南河边的白鹭,恰是与生命邂逅的美好与感动。看它们与我擦肩翩然,空旷而悲悯,仿佛要带我疲惫的肉身去邈远的地方安坐,从杂乱无绪的情结中找回单纯的初心。它们似乎知道我温柔里的骄纵,明白我沉默里的牵挂。

成都的茶馆之多,茶客之众为世界之首。所谓“成都是个大茶馆,茶馆是个小成都”,管他今夕是何夕,先搁浅纷攘世事,泡杯茶来慰奔忙,写一诗宽解彷徨。像浣花溪这么好的地方,紧邻草堂,锦水悠荡,又经亿元打造升级,恰好是成都的宜居面膜,不错落几处茶室,岂不可惜。当然,慕名而来的外地游客多流连于梅园、万竹广场和诗歌大道,口含“浣花溪边濯锦衣,百花满潭溪水香”“的余味,跟屈原、李白、杜甫等大咖神交。而本地人爱隐于柳枝、竹林间,搓麻将,吹壳子。基本都是上午处理与生活有关的事务,下午就摆与气质有关的“闲腾”,一摆就是半天。忝居都城,虽环宇相望,却与语者廖廖。偶与老友新知聚黄桷树下听听鸟声蝉鸣,说说隔壁老王的花边,发迹同学的野史以及当下热门的阔论,半日时光得消遣,复杂片段被省略。细致的成都人就是这样来回填人生蛮荒,分解心底疏狂的。

茶聚之后,暮色已酣,园子里的蝉声还时断时续。原来成都的蝉也特别随性,不愿日出而鸣,日落而息。此时正闻着树下的火锅味,顺着这满城的霓虹开始“采花荡桨不归去,暮隔烟水眠幽芳”的夜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