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杰平

人的记忆像个滤网,与自己经历的事相比,能留下来的少而又少。而正是这极少的部分,如包浆丰盈的老时光,时不时会照着你,带你穿越一次,感受一番。

上世纪70年代,我在四川西充上小学和初中。那座小县城于我清晰的记忆只有冬夏两个季节,尤在小学时期最为真切。何以如此?冬天冻得害怕,夏天玩得开心。

西充属浅丘地貌,无高山遮挡寒风,冬天虽少有落雪,但寒气逼人。尤其进入三九后,出现了霜冻天气,气温往往会降到零下。对我来说,极度的冻感,不仅因自然气候,更因缺厚实的衣服保暖。

那时,由于物资匮乏,大多家庭的穿衣,不仅缝缝补补又三年,还没有多余的。尤其冬天的穿着,棉袄、棉裤或棉帽子,也是有这无那,少有从头到脚“全副武装”的。

我大学同学阿康在西北农村长大,他回忆小时候就是靠一件烂棉袄过冬,因为棉袄很薄且大,还不得不在腰上系一圈麻绳子,以防寒风钻进来。同事卫宏兄弟老家在四川仁寿,他说冬天放学回家,一双胶鞋被雨水湿透,脱下鞋子,脚上连袜子都没有。

我家姐弟四个,父母的工资收入,首先要保证孩子不饿肚子,以至现在,我老娘关心的还是吃,但凡儿孙们回家,或我同事和朋友去看望她,她总是张罗着办一桌。我甚至怀疑,我现在的好吃,跟成长有很大关系。可以肯定的是,小时的我,虽未被饥饿摧残,但却饱受了寒冷的折磨。

记得小学快毕业时,我大姐已进工厂上班,单位会发些白线手套等劳保用品,大姐舍不得用,就把它存起,快到冬天时,老娘就把手套拆了,用它来给我织成一件“毛背心”,因没那么多线,背心穿在身上也只有半截。

由于不够保暖,一到冬天,我的手和脚就会长出冻疮,有时还会冻得开裂,那种像被火燎着的痒痛,至今想起都令我生畏和胆寒。记得一天晚上,老娘把烧煮好的辣椒水倒入瓷盆里,用手试好水温后,帮我脱下被霜浸湿了的鞋子,然后把我双脚放进去温疗冻疮的情景。也不知这里面有什么科学原理没有,疗效究竟怎样也忘了,但我坚信,母爱就是穷尽一切办法让孩子好!

如果说这是苦难的话,我更珍惜并受益于因这份苦难而至的亲情!

那时的西充,也不缺乏取暖神器,比如老年人常用的就有“烘笼”。这是个什么东西呢?就是把一个瓦罐放进用竹篾条编好的笼子里,笼子顶端不封口,便于给瓦罐加炭燃烧。“烘笼”有大有小,形状也不一,有的像个球形,有的又像个小花篮。

总之,“烘笼”就是一个移动的取暖器,走到哪,火就烤到哪。另两样取暖神器是孩子们常用的,分别是热水袋和暖水瓶。热水袋是橡胶做的,在百货公司可买,暖水瓶是医院用过的输液瓶子。具体用法都是往里面到入开水,然后拧紧盖子,不管捂在手里还是睡觉时放在床上都较暖和。但那只是局部,尽管部位可换,终归还是觉得冷。

夏天是孩子们的乐园,下河玩水,爬树捉知了,也上房掏鸟窝,我的童年可以说是玩得风生水起。但快乐也伴随着危险,记得有年暑假,我和几个同学,爬上北门中学的教学楼顶,鸟窝没掏到不说,还踩烂了房顶的瓦片,一脚悬空,差点没摔下来。最危险的一次是遭遇溺水,幸得住在北街的“锄头”大哥及时出手,把我救上来。“锄头”是他外号,他与我二姐是同学。

小时候爱喝融化了的冰糕水,我把它称为“东街冰泉”。关于它的命名,一是我家住在东街,卖家也在东街;二是夏天的狂热里,这是与之形成强烈反差的消夏必备。进入上世纪80年代中期,我与几位诗友创办“冰泉”诗社,诗社的取名也是受“东街冰泉”的启发,足见对我的影响。

为什么不是冰糕而是冰糕水呢?那时的西充县城还没能力生产冰糕,需要得从数十里外的南充市运来,因为装冰糕的箱子保温差,放久了就会化成水。叫冰糕时,它的售价是5分钱一只;化成水后,就是1分钱一小盅。

我没钱买冰糕,只能远远地躲在一个角落等,等到大下午有冰糕水卖时,我就赶紧去买。卖冰糕的大哥大姐都是街坊邻居,有位姐姐还是我大姐的同学,有一次她给我说:“你个莽娃儿,不晓得去拿个大碗来啊。”我也懂得起,马上回去换个“大件”来让她舀,运气好的时候,还会喝到可以嚼的冰渣。

改革开放以来,西充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喜人变化。于我而言,无论时代如何变迁,往昔的西充和“东街冰泉”爽而幽长的滋味,都是我对那个年代的幸福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