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观新闻记者 余如波

在元明以前,印章材质多为金属,到文人篆刻兴起之后,印章材料转向石材,金属印章只是少数篆刻家偶尔为之。西泠印社社员、西蜀印社社长曾杲的创作便以金属材料为主,是当代篆刻家中的“少数派”和该领域的“领跑者”。

《旁皇:曾杲金银篆刻作品集》封面      

日前,《旁皇:曾杲金银篆刻作品集》由西泠印社出版社正式出版,收录了他2018年以来的精品力作。“纵观曾杲的创作,入古与出新兼备,传统与现代并立;读他的作品,可以见古人也可以见时代,在艺术的美感之外,还能见到作者孜孜不倦的探索与追求。”西泠印社副社长韩天衡说。

曾杲近照      

从石材到金属

用青铜器铸造工艺治印

算上《旁皇》,近年来,曾杲已出版3部金属印章作品集,其中多为金银印章。自明末出现文人篆刻以来,由于难以承担金银的成本,难以成规模地开展艺术实践,创作者多用石材刻章。在目前的国内印坛,大部分艺术家仍主攻石印。

实际上,曾杲对金属印章的研究和探索,迄今也就持续了7年左右。2015年的一天,他到一位银匠那里打皮带扣,一个想法突然浮现在脑海:古代有金属印章,为什么自己不做一方试试?由此,曾杲开始了一次全新的艺术实验。

曾杲银印作品《与万卷书为友》      

石印的制作流程简单清晰:买块印章石,打磨,刻章。金属印章则是全新的探索,就连究竟是“铸好再刻”还是“刻好再铸”,曾杲一开始都完全没有头绪。在古代,大部分金属印章采用前者,采取铸好印章再精加工的处理方式。

曾杲选择了后者,也就是先刻蜡模,再经熔铸、打磨、做旧等工艺完成一方印章,与青铜器铸造有些相似。不过,真正做起来,要解决的问题还有很多:蜡模不能与印章成品同样大小,必须考虑金属的凝固收缩;金属冷却后易产生凹凸,需要避免出现在关键部位;蜡模本身究竟能承受多高的温度,如何避免在金属液倒入后直接坏掉……从开始探索,到做出第一方相对满意的金属印章,他前后花了四五个月时间。

曾杲银质蟠条印作品《有错过 有遗憾》      

金属印章的价格会不会很高?“一方高品质的印章石,少则数千元,多则上万元;一方银印通常重约百余克,如果仅考虑材料和人工,每克也就9块钱上下。”曾杲说,金属印章的蜡模还可用来批量铸造,也在无形中拉低了成本。

曾杲的“入古出新”不止于此。他还从隋唐时期的蟠条印获得灵感,“复原”了这一古代工艺并融入个人风格:将金属通过捶打、拉丝等工艺制成细条,再以裁剪、盘曲等手段制成合适的笔画,最终通过焊接等手段镶嵌到印面上。

这一开创性的艺术成果,也获得了中国印坛最高殿堂的认可。不久前,应西泠印社中国印学博物馆邀约,曾杲向博物馆捐赠了“三千大千世界”“安且吉富贵昌”等5方纯银铸造蟠条印。

曾杲银质蟠条印作品《有错过 有遗憾》      

转益多师是吾师

18岁斩获全国银奖

“我学习篆刻始于偶然,我相信绝大多数的篆刻家都是由这样一个过程起步的。”曾杲自幼学画,发现画面总要盖上印章,于是“自己也想整一方盖起”。九岁时,他偶然在祖父的抽屉里发现一方印章,出于好奇便将上面的内容磨去,用写蜡纸的针在上面刻画。“刻了又磨,磨了又刻,最后整方印章只剩下一点点。”

“爷爷平时很威严,但他却鼓励我做这件事。”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市面上还买不到专业篆刻刀,曾杲便用锯条磨了一把小刀拿来刻画。当时,不少非专业报刊都会登载篆刻作品,他根据不同报刊的内容特点广泛投稿。

曾杲银印作品《相见欢》      

“我作为一个少年往这些报刊投稿,可能多少还是让人有些惊奇吧,当时发表的频率也比较高。”曾杲至今还记得,自己发表的第一件作品是《搞好环卫工作》,开学后收到样报和2元稿费,马上花1.7元买了人生第一本印谱。

这给了曾杲很大的鼓舞。大报大刊通常向名家约稿,普通人的业余作品不容易发表,他便专挑“偏门”报刊投稿,最多一次获得8元稿费。

发表这些作品,获得旁人和经济上的认可,坚定了他走这条道路的决心。不过曾杲坦陈,从今天来看,这些作品甚至都不能称其为作品,还属于完全没有章法的阶段。直到后来经人介绍,结识了一位喜爱篆刻的老先生,曾杲才对篆刻有了初步的认知。“他给予了我入门的指导,我的篆刻基础是在他的教导下达成的。”

曾杲银印作品《相见欢》      

学者李国瑜,篆刻家徐益生、徐无闻父子……探索篆刻艺术的过程中,曾杲曾先后师从多位学者和艺术家,不仅篆刻技术日益精进,还打开了传统文化的眼界。“结识了徐无闻先生后,他每年指导我两三次,我开始循序渐进对篆刻艺术有了全面认知。”后来,他又跟随80多岁的徐益生学艺,每周刻一些作品请对方指点。

几年间,曾杲进步很快。上世纪80年后期,他参加一项在西安举办的全国性书法篆刻比赛,一举获得成年组银奖,同期不少获奖者都已成为当今书坛印坛名家。“当时才18岁,大家看到我的年龄,以为我参加的是少年组比赛。”

曾杲金印作品      

有自己的辨识度

才有流传的可能性

驰骋印坛多年,创新是曾杲一直坚持的艺术理念。“不同的材质可以展现不同的风格,我是一个随时在变的艺术家。”他认为,传承固然重要,但如果每一代人刻的东西都一样,就毫无价值;有自己的辨识度,才有流传的可能性。

这在曾杲作品的文字内容上,就体现得十分明显。与大多数篆刻家不同,曾杲已经出版的几部作品集,没有收录任何姓名章和斋号,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极具时代特色的内容。例如,《旁皇》收录的第一方印章是《我们可不可以不勇敢》,蟠条印作品集《直觉》的第一方印章是《理想你今年几岁》,都来源于流行音乐歌词。

曾杲银印作品《与万卷书为友》      

印坛对《旁皇》给予了很高评价。西泠印社副社长韩天衡认为,曾杲在篆刻创作中引入金属材料,在形态上让印章更为“复古”,增添了许多情趣。“同时,金属材质的印章更适合把玩,在印章整体的审美性上也扩展了外延。”

韩天衡进一步分析道,曾杲的金属印章有取法汉代“将军印”一些构成的面貌特征,同时字法和布局融入了很多摩崖石刻、宋版书的元素和“流派印”的营养。他的作品聚合了多重元素,又以自己爽利、浑厚的艺术风格融于一炉。

有意思的是,曾杲刻石印或蜡模,3分钟左右就能完成,而“正常”速度通常在1小时以上,这让他十分“高产”。央视书画频道《匠心》栏目采访曾杲,请他刻一方栏目同名印章,设备还没架好,印章已经完成了,只好重来一遍。

曾杲金印作品《美意延年》      

如此“神速”,一方面源于创作习惯,一方面源于从小的训练。曾杲说,自己小时候看招牌,就在脑海里思索文字排布,自动“生成”一枚印章;而在具体创作中,他便根据头脑中的影像直接下刀刻制,不再经过起稿、翻稿等阶段。

这样会不会影像作品质量?曾杲对此很有信心。他认为,单论篆刻用刀的技艺,几个月时间就足以达到纯熟,假如每一刀都坚决到位,就没有必要反复修补,“就像倒车一样,用余光一瞟就清楚了”。他还觉得,篆刻艺术一定要有一些“不确定”的东西,字与字之间的交错、笔画的变化,这些“意外之喜”可能更打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