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观新闻记者 王国平 郑志浩 高杲 范芮菱

峰高铺,成渝铁路上的一个五等小站,站上只有6名职工。

车站里只有一座一层的站房,朝内一侧贴着白色瓷砖,外侧刷着白灰,旁边是一座二层楼的宿舍,有6个房间,外墙也是白色的。

这两栋白色建筑之间是大朵的绿色,这些绿色来源于站前的5棵香樟树,最大的一棵需要两人环抱。

站长王光明已经在成渝铁路上工作了42年,明年他即将退休。王光明说,香樟树已经有数十年的历史,据老一辈人口述,它们是在当年修建车站时种下的。

在成渝铁路的62座车站中,这样几乎与路同龄的老树还有很多,它们是新中国铁路发展的“见证者”。行走成渝铁路时,记者得知,各站点已为这些老树编号登记,并建立了专门的台账,以此守护、传承成渝铁路留下的特殊财富。

坚守

白底黑字的水泥站牌,种植花木的花坛,还有一座上了年纪的站房。成渝铁路内江段的椑木站,能代表绝大多数铁路老站的样子。

椑木站的站台花坛里有一棵紫荆树,虬枝盘曲,盛夏时节,长得正好。这棵树是由修建成渝铁路的工人亲手栽种的。由于紫荆树生长较慢,虽经70年的风雨,胸径用双手可握。

内江椑木站站台上的紫荆树。中国铁路成都局集团公司融媒体中心供图

椑木镇本是成渝之间古老的集镇之一,曾有“蓉城第一关”之称。成渝铁路开通后,椑木站成为当地重要的物资集散地。1956年我国第一座自行设计、制造、安装的现代化糖厂——内江糖厂落户椑木镇。“这是当时我国最先进的制糖厂,产量很大。生产出来的糖,从椑木等车站出发,沿着成渝铁路源源不断地运送到成都、重庆以及川外各地,内江‘甜城’的名号由此叫响全国。”讲起这段历史,内江市委党史地方志研究室主任申福建有很多话要说。

椑木站的这棵紫荆树见证了那个红火的年代,在站前的迎来送往中花开如嫣。

此后产业转型,内江糖厂逐渐没落。旧址上的红砖厂房、高耸烟囱等建筑成为了一个时代的余音。

在成渝高速公路和高铁相继开通后,椑木站不复往日的热闹。但这棵紫荆树仍然随四季生长,与成渝铁路同岁的它陪伴了一代又一代的铁路职工,成为成渝线上最知名的一棵树。

如今,在成渝铁路线上,椑木镇更为外界所知的是横跨沱江上的铁路桥,它是成渝铁路上最长的跨江钢梁铁路桥。

在奔腾年代,像钢铁大桥那样冲锋在前,在转型时期,像紫荆树一样默默坚守。一刚一柔,构成了成渝铁路线上特殊的历史人文景观。

同在内江境内的隆昌站,是成渝铁路出川的最后一个大站。站上退休老职工张全德回忆,鼎盛时期一天有十几对客运列车从站上经过,这些列车从驶过成渝线开往北京、广东、广西、浙江等地,高峰时期一天有万余名乘客上下车。“站前广场上,熙熙攘攘全是人,每天光清理垃圾就有一大车。”张全德回忆,作为节点大站,隆昌站曾有百余名工作人员,还配有医院。

在隆昌站里的文化墙上,贴着从上世纪50年代至今的部分职工生活、工作照片。有一幅是两位打羽毛球的职工在站前的合影,背景里有两棵树,长得尚不大。如今,经过隆昌站的客运列车只有一对公益性慢火车,上下车的人也不多,但广场上曾为候车人遮阴的老树愈发亭亭如盖。

内江隆昌站站台前的黄葛树,枝繁叶茂。王国平 摄

1952年7月1日,成渝铁路全线通车,7月6日起正式开始营业,发售运票、办理货物运输,沿线大大小小的站点开始投入使用。这些站台上、广场前的树木,见证了一代代成渝铁路人的奉献和初心,也见证了成渝铁路的变迁。

扎根

重庆永川站,站台上依次排列的大榕树十分显眼。这些榕树树干粗壮,树根深扎泥土之中。

重庆永川站站台上依次排列的大榕树十分显眼。王国平 摄

1951年6月26日,在车轨铺到距永川两公里的地方,突然下起暴雨,一段路基被雨水冲塌。工人们冒雨连夜抢修,经过两天两夜的连续工作,车轨如期在“七一”前夕铺到了永川。

当年这些幼小的树苗和筑路工人一样,经受住了暴风雨的考验,在这片土地上稳稳站住了脚。

在中国人的传统认知中,迁徙到一个新的地方,一般要在房前屋后种上一棵树,意味扎根此地。离家远行时,阡陌村口的老树又成为回忆的坐标。

成渝铁路上这些老树大抵如此。修筑成渝铁路时,佩戴着淮海、渡江与西南进军的三枚英雄纪念章的两万八千多名解放军,扛起铁锤扁担,成为“开路先锋”。半年之后,他们超额完成任务归队,十万余民工继续向艰难的蜀道发起总攻。与此同时,来自北京、天津、上海、汉口、昆明以及东北地区等地数千铁路职工和工程师,远道来援。

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汇聚到成渝铁路线,铁轨一段段从重庆铺到成都,站房一座座沿线建起,树也一棵棵栽下。

在重庆柏林站,站前的花坛上有两株雪松。雪松掩映下的候车室内,摆放着旧时的木质高背板凳,涂着红色的油漆。在小站的东侧,有一排宿舍,房屋的样式仍保持着数十年前的样子。这里远离市区和场镇,当年站上工人们住在这里,日夜伴随他们的就是这两棵雪松。

重庆柏林站,站前花坛上的两株雪松伴随了几代铁路人。王国平 摄

柏林站也是一个五等车站,在成渝铁路的62个站点中,五等小站占到了三分之二左右。柏林站站长熊杰说,即便经过多次升级改造,很多五等小站的工作条件仍然很艰苦。“前辈们在此栽种雪松,我想他们是以树明志,像青松一样,钉在这里,守好这班岗。”熊杰说。

如今永川站已从二等车站变为三等车站,业务不像此前繁忙,但仍然肩负着运输重庆造汽车的任务。永川车站值班员饶杰说,只要有空他就会去看看站台上的老榕树。站里已为这些榕树建立了专门的台账,每棵大树都有编号,其生长情况会记录在案,“榕树最大的特点是落地生根,越长越旺,这些榕树是我们永川站的精神传承。”饶杰说。

薪火

在成渝铁路的站点上,榕树、雪松较为常见,重庆境内峰高铺站前的香樟树则较为少见。

重庆境内峰高铺站前的香樟树。王国平 摄

为何种植香樟树?站长王光明推测或许与成渝铁路的修筑历史有关。当年修筑成渝铁路,需要100多万根枕木,全川人民发起捐献枕木的热潮,沿线人民将香樟、楠木等名贵木材都捐献出来。

或许考虑到香樟可做枕木,当时的建设者们便在站前广场种下这些树,待日后成材再去铺路。随着科技的进步,水泥轨枕逐渐取代了木枕,但这些香樟树却成为成渝铁路薪火相传的象征: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前辈们披荆斩棘、筚路蓝缕开辟了新中国的铁路事业,正是“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

王光明是成渝铁路线上“铁三代”,他的爷爷曾是成渝铁路的第一代职工,是一名扳道工。早期铁路管理全赖人工,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烈日当头,只要有列车驶来,都要及时扳动道岔。王光明的父亲也在成渝铁路工作。1980年12月,父亲伤退后,王光明继续在成渝铁路基层工作。这样的故事在成渝铁路线上还有很多。

修筑成渝铁路也是新中国铁路工程的源头星火,开启了新中国培养铁路人才的先河。当时调集全国的技术人员云集四川,各种短期业务培训班相继开设,这些技术工人中的很多人后来又奔走在成昆等铁路施工现场。

这些老树向阳而生、不避坚石,像极了新中国自主修建成渝铁路的历程。建设者们克服各种困难,硬是将地图上的一条“虚线”变成一条钢铁巨龙。在修路过程中,涌现出许多“土专家”,比如工人谢家全创造的“压引放炮法”,减少药量的同时增大了爆破威力。工人颜绍贵创造的“单人冲炮眼法”,使开凿工效提高2倍多。

如今,峰高铺站的站台上,可以清楚看到不远处复兴号列车在成渝高铁上高速奔驰,站旁的那些香樟树,也一直守护在钢轨旁,凝望着高速前进的中国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