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中/文

“枇杷黄后杨梅紫，正是农家小满天。”

小满节气在什么时候呢？清代王泰偕《吴门竹枝词·小满》里的这两句诗告诉我们：在那枇杷泛黄、杨梅发紫的时候。

小满，是二十四节气里的第八个节气，夏季的第二个节气。关于小满，元代吴澄在《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是这样阐释的：“小满者，物至于此小得盈满。”“小得盈满”是什么意思呢？主要有两种说法：一是说小麦等夏熟作物的籽粒在此时开始灌浆并走向饱满；二是说这一时节南方地区雨水充盈，江河渐满。

作为自然节气的小满

二十四节气，是上古先民通过观察天体运行，结合祖先传承下来的经验，顺应农时，认知一年中时候、气候、物候“三候”变化规律所形成的知识体系。先民在观察自然天象和开展农耕生产中，不断总结和归纳这“三候”的表现、变化和规律，创造了二十四节气这个知识体系，其中的每一个节气，都对应着独特的时候、气候和物候。

那么，作为节气的小满，在时候、气候、物候方面有什么表现和特点呢？

从“时候”看，对照今天全球通行的公历，小满节气在每年的5月21日左右。《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说：“小满，四月中。”这里的“四月”，准确的说，是指干支历的四月。干支历又称星辰历、甲子历、节气历等，是古人根据天象变化规律创制的历法，年、月、日均由天象决定，无需人为调整，不同于阴阳融合的“农历”，没有闰月。干支历将一年划分为十二月建（“建”代表北斗七星斗柄所指的方向），一至三月是春季，四至六月是夏季，七至九月是秋季，十至十二月是冬季；每个月包含两个节气，交节时间分别在月初和月中。

从“气候”看，小满之前，我国多数地方刚进入夏天，处于风和日丽的温暖季节。小满之后，天气逐渐由暖变热，降水明显增多。在广大北方地区，这一时节日照时间长，空气干燥，气温升高快，一些地方的温度甚至超过南方。而在南方地区，来自海洋的暖湿气流与从北方南下的冷空气在华南一带交汇，使这一地区常常会出现持续大范围的强降水，甚至形成大暴雨。在长江中下游地区，通常状况下也是水量丰盈、江河湖满，有的年份会出现阴雨绵绵的“梅雨”。

在这里，小满的“满”字，代表了这一时节雨水充盈的气候特征，故民间有“小满江河满”的说法。江满河满的状况正是小满时节农业生产所需要的，如果降水不足、江河不满的话，就会造成田土干裂，严重影响大春作物的生长。因此，各地流传有“小满沟不满，芒种秧水短”“小满不满，干断田坎”“小满不满，芒种不管”“蓄水如蓄粮”“保水如保粮”等一系列谚语。

从“物候”看，《月令七十二候集解》是这样说的：“小满者，物至于此小得盈满。”这里的“物”，指的是上年秋天播种、此时即将成熟的麦类作物。也就是说，此时小麦等夏收作物的籽粒开始灌浆，但还未成熟，只是小满，尚未大满，故曰“小得盈满”。我国北方地区农田多为旱地，粮食作物以小麦为主。时至小满节气，麦类等夏熟作物籽粒即将饱满但尚未饱满，相当于乳熟后期。不过，它们从“小满”到“饱满”的过程是很快的，所以谚语又说：“小满割不得，芒种割不及。”

在这里，“小满”是一个表示物候变化及状态的节气；“满”，指的是小麦籽粒开始趋于饱满。

除了麦类作物即将饱满这个典型的物候标识外，古人对小满物候还做了这样的概括：“一候苦菜秀，二候靡草死，三候麦秋至。”

一候苦菜秀，是说此时苦菜已经枝叶繁茂。

二候靡草死，是说靡草在强烈的阳光下开始枯死。所谓靡草，是指那些枝条细软的喜阴草类，它们的枯死意味着这一时节阳光强烈、阳气旺盛。

三候麦秋至，是说在小满的最后一个时段，麦子的秋天到来了。

所谓“秋”，是指百谷成熟之时；小满时虽是初夏，但对于麦子而言，却是属于它成熟的秋天。以上三候，可以概括为这样一句话：小满是苦菜的夏天、靡草的冬天、小麦的秋天。

小满习俗知多少

小满时节，春种的大春作物播种栽插后需要浇灌和护理，夏熟的小春作物即将收获，农事活动繁忙。民间有“小满动三车”的说法，所谓“三车”，是指水车、油车和丝车，从小满开始，水车、丝车、油车都要忙碌起来了。

祭车神。这里的车神，是指水车神。传说水车神是一条白龙，这大概来源于人们关于龙具有行云布雨能力的认识。过去没有抽水机，人们用水车车水排灌。在一些地区，每年小满这一天启动水车车水，启动前须先祭车神，这既是古老的习俗，也是一年中的大事情。一大早，人们就把水车一字儿排在河岸上，摆上鱼肉、香烛和一碗白水，祭拜水车神。然后，把碗里的水泼到自家的田地里，寓意一年中水源不断。小满祭水车神这一习俗，充分反映了水对农作物生长的重要性和人们对车水排灌的重视。

抢水。这是与祭祀水车神密切相关的农事习俗，主要流传于浙江海宁等地，农户们以村庄为单位在小满那天举行“抢水”仪式。黎明时分，大家在水车旁一边吃着麦饼一边等待锣响。当一声锣响传来，人们立即将手中的麦饼塞进嘴里，飞快踏上河里事先装好的水车，一长排水车被同时踩动，几十股河水同时飞进田中。小满之后的夏季容易出现干旱天气，抢水的目的是为了蓄水，为了缓解和抗击可能出现的旱情做准备。

祭蚕神。我国传统的农耕文化以“男耕女织”为典型，女织的原料在北方以棉花为主，在南方则以蚕丝为主。蚕丝是靠养蚕结茧抽丝得来，过去整个南方地区都时兴养蚕，尤其是江浙一带。“树割漆、蜂做蜜、蚕吐丝”，蚕也被古人视作“天物”。养蚕是一项非常艰辛的工作，到小满时蚕子纷纷结茧。相传小满为蚕神的诞辰，为了祈求养蚕有个好收成，过去人们在小满前后要举行祭祀蚕神的仪式，祈求蚕神保佑获得丰收。此时新丝行将上市，丝市转旺在即，蚕妇们忙着煮茧抽丝，丝工们则昼夜不停地转动起丝车来。清代顾禄在《清嘉录》中记载：“小满乍来，蚕妇煮茧，治车缫丝，昼夜操作。”

动油车。民谚说：“小满动三车，忙得不知他。”此时不停转动着的，除了前面说到的水车、丝车外，还有一个油车。春天时田野中一片金黄的油菜花，到小满时已然籽粒成熟。收割菜籽并将其送进作坊，踩动油车，压榨磨油，是小满时节的重要习俗和工作。传统榨油不仅仅是踩动油车那么简单，每一道工序都十分考究，如火候、力度、时间等，既需要牢记前辈传承下来的经验和技术，更需要自己在实践中去认真感悟和把握。压榨取油后剩下的菜籽残渣，民间称为“油枯”，是非常优质的有机肥，正好用来为即将进入关键生长期的大春作物催肥。

吃苦菜。苦菜是中国人最早食用的野菜之一，小满吃苦菜是不少地方都有的饮食习俗。其实，这一习俗的形成有很大的不得已成分。在过去，小满时节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陈粮已吃完，新粮未成熟，好在有苦菜。民谚说：“春风吹，苦菜长，荒滩野地是粮仓。”此时苦菜正长得繁茂，许许多多的人们靠它充饥，以度过这青黄不接的阶段。当年红军长征途中，也曾以苦菜充饥，渡过了一个个难关。江西苏区流传有这样的歌谣：“苦苦菜，花儿黄，又当野菜又当粮，红军吃了上战场，英勇杀敌打胜仗。”

小满时吃苦菜的习俗，也是为了提醒人们在接下来收割春粮、度过青黄相接日子之后依然要珍惜粮食。唐代刘长卿《小满》诗曰：昨夜玉盘沉大江，夜来忽梦荠麦香。时人但只餐中饱，莫忘旧时苦菜黄。

为什么只有小满没有大满？

在二十四节气里，“小辈”节气的后面，总是跟着一个“老大”，如“小暑”之后是“大暑”，“小雪”之后是“大雪”，“小寒”之后是“大寒”。而“小满”之后却并不是“大满”，而是“芒种”，这是为什么呢？

有民俗学家说：小寒大寒、小暑大暑都是处在极冷或极热的时间段，由于冷或热的持续时间长，横跨了两个节气，且人们正好在猫冬或避暑，没有太多的生产活动，所以正好可以分成两个大小相连的节气。而小满和芒种期间，两个节气本身的特点分明，且农事繁忙，事情较多，所以不适合命名为两个大小相连的节气。

我以为这种说法是比较牵强的。其实，二十四节气里有“小满”没有“大满”，主要反映了古人朴素的哲学观及人生智慧。

《说文解字》说：“满，盈溢也。”也就是过满、太满、满到要溢出来的意思。正所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一切事物达到极致后必然走下坡路。所以，“大满”并不是古人所追求的完美境界，中国传统文化向来不追求过分完美。因此，古人将小满之后麦粒饱满的时节不叫“大满”而叫“芒种”。而“小满”者，满而不损也，满而不盈也，满而不溢也。“小得盈满”，是将熟未熟，还有向上的空间，还可以继续增长，这才符合中国人的理想。

月满亏，水满溢。假如人生全无遗憾，那么这样的一生一定是波平浪静，也一定会缺少生趣。

如果说“不满”会留有遗憾，“过满”会招致损失，那么“小满”则是人生最好的状态！花未全开，月未全圆，往回看进步不小，往前看还有空间。小满不但是一种宽容和大度，也是一种格局和境界。小满是知足常乐，小满是淡泊谦逊，小满是大成若缺。从这种角度讲，小满就是圆满。

这，便是节气中有“小满”而没有“大满”的原因。

【未经授权，严禁转载！联系电话028-869682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