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眼观天下丨以阿关系正常化，有何前因与后果？几家欢乐几家愁？

2020年8月29日，阿拉伯联合酋长国总统哈利法颁布政令，正式结束对以色列的抵制。此前的8月13日，阿联酋政府发表声明，同意阿联酋与以色列实现关系全面正常化。在美国总统特朗普斡旋下，阿联酋与以色列签署了《亚伯拉罕协定》，成为与以色列达成和平协议的第一个海湾国家。根据协定，两国随后将签署有关投资、旅游、直航、安全和建立使领馆的双边协议。阿以两国多年秘密交往，终修成正果。协定的签署在国际社会引起广泛关注，它是中东格局演变的结果，会对未来中东局势、乃至世界政治产生不小的影响。是哪些因素促使这一重大突破的实现？这一变动对谁有利，对谁不利？又将对中东局势以及未来巴勒斯坦问题的解决带来哪些重要影响？

1948年，以色列国在巴勒斯坦地区正式建国。从那时以来，中东局势发生了巨大变化。以色列建国，遭到阿拉伯国家强烈反对，众多巴勒斯坦人逃离家园，阿以双方爆发多次战争，它们之间的争端被称作中东问题。上世纪70年代，阿拉伯国家团结一致，以石油为武器，对支持以色列的国家实施禁运，引发了全球石油危机，迫使西方国家调整了其中东政策。然而，几十年的战火，拖累了中东，波及到他国，人们渴望和平。

另外，经过多次中东战争，得到美国支持的以色列不但没被周边阿拉伯国家打败，反而领土不断扩大。在这种情况下，阿拉伯国家对以色列的政策开始发生调整。1979年，埃及与以色列签订和平条约，成为第一个与以色列签订和约的阿拉伯国家，迈出这一步很难，埃及总统萨达特因此获得诺贝尔和平奖。也因为这一和约，两年后，萨达特遇刺身亡。1994年，约旦与以色列结束了46年的敌对状态，签署和约。阿联酋现在成为第三个与以色列签署和约的阿拉伯国家，这是1979年以来，阿拉伯国家对以政策调整的延续和发展。

就在埃以关系正常化的同一年，中东还发生了一件大事：伊朗爆发了伊斯兰革命。一夜之间，美国在中东的重要盟友、以色列30多年的准同盟国政策突变，成了强烈反美反以的国家。伊朗和沙特阿拉伯、以色列同为中东强国，而且公开承认具备制造核弹能力，是美国和以色列的眼中钉。革命后的伊朗致力于输出革命，支持中东的什叶派力量。2003年美国推翻伊拉克的萨达姆政权和2011年西亚北非剧变这些事件，又增强了伊朗在这一地区的影响力，以致形成了以伊朗为核心的包括黎巴嫩真主党、叙利亚政府、也门胡塞武装等在内的“什叶派之弧”，这增加了以沙特阿拉伯为核心的中东逊尼派阿拉伯国家的戒意。特朗普上台后，从保守主义立场出发，对伊朗更加强硬，美国极力维持国际社会对伊朗的制裁，却遭到国际社会的反对。在这种情况下，推动以色列与其他逊尼派阿拉伯国家的关系，也可以视作美国打出的一张牌，借此共同对抗和遏制伊朗。

8月13日，以色列中部城市特拉维夫的市政大楼点亮阿联酋的国旗颜色。图据新华社

今年1月，特朗普政府推出了“新中东和平计划”，试图用经济手段、以投资换主权的方式解决巴以冲突，以此取代得到国际社会普遍支持的“两国方案”。特朗普毫不掩饰亲以色列的立场。早在2018年，美国就把驻以色列大使馆从特拉维夫迁往充满争议的圣城耶路撒冷，以支持以色列对这个城市的“控制权”。2019年，美国公然违反国际法，正式承认以色列对戈兰高地拥有主权。此次以色列与阿联酋签约，美国又是重要推手。

美国积极介入阿联酋与以色列接近，也与其国内政治有关。特朗普正在竞选连任，政绩乏善可陈，选战危情迭出，急需做出些业绩争取选民的支持。

通过改善与以色列的关系对抗伊朗，符合阿联酋的利益。阿联酋的经济开放程度和石油经济的发达程度在中东地区名列前茅，致力于打造世界一流国家，它尤其注重创新。2016年在日内瓦发布的全球创新指数排名榜上，阿联酋排名为阿拉伯国家第一，世界第41位。创新也是以色列的强项。在2019年彭博创新指数排行榜上，以色列名列世界第五。两国合作，可谓强强联合，必将助推阿联酋的高科技产业。阿联酋近年正力图改变过度倚重石油工业的现有经济结构，大力发展“非油”产业，旅游运输业是其新的经济支柱。在以色列，每年有超过一半人出国旅行，两国关系正常化后，旅游设施发达的阿联酋可能成为以色列人的热门旅游地。阿联酋开放度高，接近90%常住人口拥有外国国籍，社会包容性强，也没和以色列发生过军事冲突，所以，改善与以色列的关系时遇到的阻力相对较小。

8月13日，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在耶路撒冷发表讲话。图据新华社

阿联酋与以色列和约的最大受益者是以色列。以色列被众多阿拉伯国家包围，曾遭到阿拉伯世界的普遍抵制和反对。刚建国便开战，历经五次中东战争。所以，以色列一直积极谋求国际社会的承认，尽可能地争取大国的支持，借以摆脱与多数阿拉伯国家处于敌对状态的困境。冷战时期，以色列采取亲西方的政策，与美国建立了特殊关系。冷战结束后，以色列的外交仍以美国为重点，同时开始推行全方位外交。发展与阿拉伯国家的友好关系是以色列外交上的新特点、新突破。

以色列对待巴勒斯坦的政策受到世界上许多国家的反对，承受着不小压力。2018年5月14日，美国驻耶路撒冷大使馆举行开馆仪式，以色列邀请了86个国家的外交官出席，只有30个国家接受邀请，包括德国、瑞典、澳大利亚在内的许多国家都拒绝参加。这种状况，更凸显改善与阿拉伯国家关系的重要。

以色列能从与阿联酋改善关系上获得不少其他好处。比如，以色列每年要大量进口石油，如果能从阿联酋进口石油，有利于以色列的能源安全。以色列内塔尼亚胡政府还面临着腐败和抗击疫情不力等攻击，外交上的成就可以冲淡这种指责。

以色列与阿联酋关系的改善对巴勒斯坦人绝不是好消息。阿拉伯国家是同属阿拉伯世界的巴勒斯坦人争取建国的重要支持力量，曾在以色列建国第二天就联合发动了对以色列的战争。2002年阿盟首脑会议提出的“阿拉伯和平倡议”规定：将“以色列遵守联合国有关决议，全面撤出1967年以来占领的所有阿拉伯领土，接受建立以东耶路撒冷为首都的、拥有主权的、独立的巴勒斯坦国”确定为阿拉伯国家与以色列签署和平协议、实现关系正常化的前提条件；除非以色列完全从约旦河西岸撤出并建立巴勒斯坦国，阿拉伯国家不可能与以色列实现关系正常化。而此次以色列与阿联酋关系正常化，并不符合这一规定，显然是越过了这一前提条件，却得到了埃及、阿曼、巴林等阿拉伯国家的支持和欢迎，巴勒斯坦人自然感到受到伤害。其实，阿拉伯国家对巴勒斯坦的支持，是基于对整个阿拉伯民族的支持。可是，不同的阿拉伯国家又有各自的国家利益，因此不会无条件地绝对支持巴勒斯坦（参见陈天社：“阿拉伯国家支持巴勒斯坦事业的双重性”《阿拉伯世界研究》，2008年第4期），阿拉伯各国对以色列与阿联酋和约的反应再次证明了这一点。这证明了巴勒斯坦问题已经日趋边缘化，也将会加剧巴勒斯坦问题的边缘化。针对以色列强硬的对巴政策和不断取得新成就的外交攻势，巴勒斯坦如何既坚持其原则立场，又能务实有效地维护和推进其自身利益，这是个不小的考验。

8月14日，巴勒斯坦人在约旦河西岸城市纳布卢斯抗议以色列与阿联酋达成的和平协议。图据新华社发（尼达勒 摄）

对坚持反美反以立场的伊朗来说，敌对阵营的联合、扩大会压缩自己的国际交往空间。如何因应新形势、面对新挑战，营造有利的外部环境，维护和推进这个古老国家的稳定、发展和变革，也是个难题。

对美国来说，尽管在个别外交事件上取得成就，但是美国极度打压伊朗、无条件地支持以色列，遭到包括其西方盟国在内的国际社会的普遍反对。如果不及时调整这一政策，肯定会损耗美国的外交软实力。

对以色列来说，以阿外交新突破会引起连锁反应，阿曼、巴林等国很可能步阿联酋后尘与以色列实现关系正常化。但是，外交上的突破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全部。一味强硬无助于问题的根本解决。如果不能创造性找到当事方都可以接受的解决方案，中东地区的和平与稳定恐怕还是遥遥无期，以色列在国际社会上仍然会遭到不少国家的反对。

以色列与阿联酋关系正常化，如同在平静的水面丢下一颗石子，在中东各国激起不同反响。埃及、巴林欢迎，沙特阿拉伯沉默，伊朗、土耳其强烈谴责。以色列与阿联酋和约助推了中东政治格局的演变，未来的发展值得关注。

8月14日，在约旦河西岸城市希伯伦，一名巴勒斯坦示威者向以色列士兵投掷石块。图据新华社

美国撮合以色列和阿联酋修好，不仅仅是针对伊朗的。阿联酋与以色列签署和约后，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出访以色列和阿联酋，出访议程中既包括讨论伊朗在该地区构成的安全性问题，也包括中国，有“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味道。中东的和平、稳定与发展，符合中国的利益。中国在中东问题上一直采取客观公正的立场，不拉一派打一派，尊重各方利益，采取务实态度，鼓励政治解决。中国政府认为，巴勒斯坦问题是中东和平的根源性问题，它不应被边缘化，更不应被世界遗忘，这是在维护国际社会的公正。中国与以色列、阿联酋和伊朗等国都保持着良好关系。但是，对美国试图利用中东局势遏制和打压中国的企图，不能不密切注意，认真防范。

人类是命运共同体。中东问题发生在中东，影响却不限于此，它会产生外溢效应，影响到全世界的和平与稳定。人们真心希望相关国家拿出诚意、拿出勇气、拿出智慧，克服狭隘自私的心理，缔造永久的和平；也希望域外国家、国际社会能为中东问题的根本解决做出更有实效的重大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