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官察室)

从四川蓬安县城汽车客运站到利溪镇第二社区车程约40分钟。山路高低起伏,蜿蜒曲折,大部分路段是石子路,坐在中巴车上格外颠簸。对于在外务工的第二社区居民来说,这是回家的必经之路。6月13日,原本在沿海地区务工的许有荣家里三个儿女陆续从这条熟悉的路上赶回家。   

不过这次,与每次回家过年时的满怀期盼不一样,他们内心无比焦灼。因为母亲李桂兰已经失联近一周了。

许有荣在屋内将李桂兰杀害

母亲“失踪”  

儿女们最后一次拨通李桂兰的电话是6月6日下午。李桂兰在村里摘李子时,与丈夫许有荣起了争执。李桂兰气不过,便给儿子打了一通电话诉苦。此后,李桂兰的电话一直处于开通状态,但却无人接听。问起父亲,他总是含糊其词,表示自己不清楚。奇怪的是,许家亲戚和村民也无人知道李桂兰的去向。

儿女们的担忧和恐惧与日俱增。“母亲不见了”,6月12日中午,在江苏务工的许有荣的二儿子许强忍不住拨通了利溪镇相关社区副主任付晓刚的电话,告诉他这一情况,请他帮忙打听。

接到电话时,付晓刚正在南充市里办事,对李桂兰的失联感到惊讶和困惑。在他印象中,大约是在三年前,李桂兰为了照顾在龙门村读中学、今年准备参加高考的孙子,从第二社区搬到了龙门村居住。每周末,李桂兰会回社区住一晚,隔天回到龙门村。

6月6日,一个燥热的周六,李桂兰和往常一样,从龙门村回到第二社区的家中。第二天,许强的儿子来接婆婆时,却发现婆婆不见了。

13日早上,刚从南充赶回来的付晓刚火急火燎地前往许有荣家。当时许有荣坐在屋里,孙子坐在门口。当被问起李桂兰的行踪时,许有荣说“找不到”。许有荣称6日下午,看到李桂兰在地里摘菜,但晚上自己休息得早,并未注意她去了哪里。隔天早上5点过,他就去赶场了,并未注意李桂兰去向。

“老太婆不可能一个人跑出去那么久,大家都晓得,她要带孙子。”付晓刚非常肯定,李桂兰一心都在孙子身上,不可能一声招呼不打就离开。另外,李桂兰的手机一直处于开通状态,如果出远门,没有理由不带上手机。

距许有荣家约70米的房屋背对着许有荣家的东面,里边住着一名中年男子和他的妻子。因该男子是残疾人,走路不方便,与许有荣一家来往甚少。位于许有荣房子背后50米左右的邻居则在南充市做生意,屋内空无一人。因此,李桂兰失踪当天,许家到底发生了什么,邻居们并不知情。

由于许有荣、李桂兰二人平时感情不和,李桂兰失踪时,有群众甚至极端猜测过,有可能老夫妻打架“闹出事”了,李桂兰的尸体或许被埋在某个地方。有人建议社区工作人员去清查一遍村里的新鲜土地。

“不可能”,付晓刚当时判断,一个77岁的老人在没有人协助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把人埋进地里。“6月初那段时间正好天干,土地挖都挖不动,埋动物都很困难,应该是有别的情况。”

13日中午,儿女们回到家中,找了一圈,仍不见母亲踪影。后来,许有荣的亲戚也来到家中询问。直到晚上,在儿女们的逼问下,许有荣承受不住心理压力,终于说出了实情。他带着3个儿女走到离家200多米的池塘,一起把那个装有李桂兰尸体的、已经被浸泡一周的尼龙口袋拖回家中。出于安全和心理考虑,他们并没有解开口袋的绳索。

儿女们心情悲痛,万般无奈,最终还是报了警。

警方破案前,付晓刚从未怀疑作案人是许有荣。破案后,付晓刚回忆起,儿女回来前的那天上午,他和许有荣对话时似乎察觉到一丝异样。“他眼睛不敢看人,我跟他对视的时候,他有点躲闪”,付晓刚问一句,许有荣答一句。后来再说什么,许有荣只是闷着头不回答。付主任也不好再问,建议找警察帮忙找人。

付晓刚也没料到,李桂兰的尸体在池塘里找到。事实上,许有荣的儿女在回家后也去家附近的池塘查看过,然而,当时李桂兰被抛尸的池塘里密密麻麻地长满了荷叶。他们用棒子拨弄了几遍,并未发现沉在荷叶下的尸体。

接到报警后,蓬安县公安局利溪派出所和刑侦大队民警立即赶赴现场。“起来了起来了!你们那边出了命案”,6月14日凌晨,社区书记和付晓刚突然接到利溪镇派出所打来的电话,感到无比震惊,“他的儿女是大概12点到1点的样子报的案,那时候我们都在睡觉。”

“我在想怎么可能,两个人吵吵闹闹几十年了。”缓过神后,付晓刚跟随派出所民警一起到许有荣家里,只见许有荣从屋里走出来时一脸平静,接受上铐时没有反抗。

绿色麻绳,许有荣的作案工具。

杀妻念头    

面对审讯,许有荣对故意杀害妻子李桂兰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根据警方调查后的通报,6月6日23时许,许有荣趁李桂兰熟睡之际,悄悄走进她的房间,用一根绳子将睡着了的李桂兰勒死。随后,许有荣将李桂兰装进尼龙口袋并抛尸堰塘中。而许有荣杀害李桂兰的主要原因是两人多年来感情不好,一直有杀妻的念头。

没有人知道这个念头是几时出现在许有荣脑海中的。许有荣、李桂兰因个性不合已分居多年——据付晓刚所知,这户人家的家庭纠纷始于1994年。从那时起,许有荣就住在大儿子盖的楼房里,李桂兰住在楼房旁边的砖瓦房里。二人夫妻关系名存实亡,村里人都有所耳闻。

两人关系不好,发生争执是常有的事。“老头儿并不见得很坏,只是性格比较犟”,付晓刚说,每年去村民家帮忙办理医疗保险,许有荣都拒绝缴费。每次都是李桂兰偷偷替许有荣把医保的钱给交了,并且让付晓刚不要告诉许有荣,“老头儿晓得了,又要闹”。许有荣性格倔,李桂兰又“喜欢说”,付晓刚认为,吵架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两人性格不合。

上一次较为严重的家庭纠纷发生在去年夏天。据付晓刚回忆,当时许有荣家斜对面200米左右的地方建了一个污水处理厂,污水厂建设用电接到李桂兰的屋子里。污水厂老板告知许有荣,并将电费补给他。李桂兰却一直不知情,直到屋里电用完了,去找老板才知道此事。因为这事,许有荣、李桂兰二人再次争吵起来,甚至大打出手。李桂兰受了重伤,脸上、手臂和腰部都出现青肿,住进了医院。

这是付晓刚自2014年负责社区调解起,第一次见夫妻二人“打捶”。“以前只是吵闹”,付晓刚认为这次事情不同寻常,急忙给许有荣的儿女们打电话:“不管怎么样你们都得回来一个。”

大儿子回来了,也认可社区的建议:将两位老人分隔开,保证人身安全。儿子提出将李桂兰接到江苏休养。“我哪里也不去”,李桂兰不愿意,主要是因为自己还要带孙子——三个儿女生下的四个孙子都是她一手带大的。在去龙门村带孙子之前,李桂兰时常去农贸市场卖菜,也做过几年社区的临时清洁工。“勤劳能干”是当地人对李桂兰为数不多的印象。

儿女们常年在外务工,无法第一时间解决双方矛盾,而社区调解起到的作用也有限。付晓刚说,许有荣、李桂兰二人是思维和性格上有本质区别,只能不断地给双方做思想工作,但这次气消了,难免下次再生矛盾。对于社区工作人员的劝解,许有荣常说:“你们年轻人晓不得。”

“夫妻之间争吵或者说女同志爱唠叨其实是很正常的”,作为基层工作人员,付晓刚见过不少家庭纠纷,“但一般随着子女长大,夫妻性格也磨合得差不多了,也会更多考虑到对儿女的影响”。许有荣、李桂兰二人之间矛盾为何愈演愈烈,付晓刚感到无解。

正是因为多年来二人争吵已是家常便饭,几乎没有人想到事情会演变至此。

许有荣抛尸的池塘。

无人知晓  

这起罕见的凶杀案给第二社区笼罩上一层阴霾。私底下,老年人之间也不敢过多谈论此事,想起来多少有些害怕。不过,在当地居民的印象中,犯罪嫌疑人许有荣看起来不像是坏人。

许有荣的侄子许贵林是留在当地的为数不多的中年人,在社区开着一家杂货铺。据付晓刚描述,去年下半年,许有荣、李桂兰二人发生过一次争执。许有荣一怒之下将李桂兰的门从外面锁了起来。李桂兰打电话给儿子,最后是许贵林去把门打开了。

然而,许贵林在接受采访时称自己跟许有荣家平时来往很少。“我没什么可以说的,”在店铺里忙碌的许贵林指着对面,“他亲家就住在那边,你去问他们嘛。”

许有荣的亲家严春华住在农贸市场旁边,距离许有荣家走路不到20分钟。谈及此事,她却表示自己很少同许有荣、李桂兰二人讲话,多年来一直是点头之交。“她孙子今年考高中,她平时都在龙门照顾孙子。”今年春天,严春华看到李桂兰在农贸市场门口卖菜,还去买了一把。严春华没想到,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李桂兰。

警车从家门前开过去,严春华才知道出了什么事。李桂兰办丧事那天,她并未参加,“我吃不得猪油那些,饭菜太油了,我吃不得”。

村民间的“陌生”或跟许有荣家所处位置有关。在记者采访中,一个被频繁提到的事实是,许有荣家房子修建的位置较为偏僻。

“你还是不要一个人下去了,那里一个人都没得。我们都不敢往那边走。”前往许有荣家的途中,下雨不止,记者在一位年近古稀的刘婆婆家稍作停留,她不止一次善意劝告。

由于村居合并,原来的三坝乡撤销并入利溪镇,原来的村也改名为了第二社区。这里住了500多户人家,每家每户的房子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各个角落。近一点的,两户之间相隔数十米,远一点的,相隔上百米。“好多房子没得人,年轻人走完了”,付晓刚估计,80%以上的年轻人都在外务工。在仅距离第二社区20多公里的蓬安县城,听说此事的人都寥寥无几。

这些年,许有荣的心理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除了子女,无人知晓。“我觉得老年人心理上还是比较孤独,他有时候还是想去跟老太婆摆龙门阵,但可能不知道怎么沟通,才发生过激的状况。”付晓刚说,“这是个悲剧。但愿在外子女多与父母沟通了解,多关注老年人,这是社会问题。”

但究竟是什么造成这起悲剧,也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一切发生得过于突然,事发一个月后,许有荣的子女仍沉浸在巨大的悲痛和阴影当中。“我不想再提起这件事”,电话那头的许强声音低沉,不愿意回忆更多内容。

几天内简单办完丧事后,子女们再次启程外出打工。许有荣则被刑事拘留,该案正在进一步侦办中。许有荣和李桂兰房屋的门都紧紧闭着。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文中部分人物为化名)